画堂春(99)
“所以呢?”
邵秋月和邵老爷同时回头,看见杨晏初抱着任歌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就站在了他们身后,两人浑身是血,就像是从血涂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恶鬼,邵秋月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嫂子你……”
“所以呢?有什么办法?”杨晏初道。
邵老爷叹道:“你当初是怎么解的徒离忧的幻境?”
杨晏初眯了眯眼睛,道:“你怎么知道我中过徒离忧?”
邵老爷道:“你只管说。我才能救。”
杨晏初顿了顿,道:“当时死了很多人,只有几个昏过去了,我昏迷了三个月,期间一直在做噩梦,后来有人给我灌了药,我醒了。”
邵老爷道:“江家的人给你灌的药吧?只有他们才有徒离忧的真正解药。”
杨晏初微微颔首,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那现在怎么办?”
邵老爷叹道:“这么多年,亦有人中此毒后生还的,只是需要中毒者心中至念之人同中此毒,同堕幻境,将他从惊恐执念中解救出来,只是此法凶险,一则是这至念之人如若心智不坚,很容易共同堕入噩梦,长睡不醒,二则是……”
邵老爷抬头欲说还休地看了杨晏初一眼。
杨晏初道:“说吧,二则是什么。”
邵老爷摇摇头,道:“二则是……人心隔肚皮,这个自愿服毒的人,不一定是中毒者心中至念。”
此言既出,周遭都安静了一秒。
杨晏初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总要试一试。不过我的血对这些毒药免疫,若要中毒,需得放掉一些。”
杨晏初突然莞尔一笑,摸了摸任歌行的头发,轻声道:“你那个心中至念,我就姑且厚颜一次,当成是我吧。万一是伯父伯母或者是别的什么人,那我就真没法子了……哎,我是不是也该改口叫爹娘了?”
他一字一顿,眼中轻描淡写的决绝让人心惊。
邵秋月和邵老爷看见他俯首在任歌行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声音似耳边呢喃,低得听不清了。
“无妨,如果真是那样,就当是我去殉你。”
“对了,秋月,”杨晏初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任歌行有什么山高水低,万望你和聿白能好好照看李霑。”
邵秋月对杨晏初这种诡异的平静简直有些毛骨悚然,她忙道:“杨少侠快别这么说!”
杨晏初道:“你先答应我。”
邵秋月默了默,半晌道:“自然,自然是答应你的。”
杨晏初点了点头,道:“开始吧。”
杨晏初躺在任歌行身侧,他需要放掉体内的血,直到神思最恍惚,身体最虚弱的时候,和着血肉服下徒离忧。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仙,七情六欲一样不少,心智有时也很软弱,恐惧忧怖甚至比旁人还要多,在失血过多的晕眩中,无数恐怖的幻象针刺刀砍一样锥心而来,妖魔鬼魅影影幢幢,噩梦一样的往事像枝枝连连的藤蔓与荆棘,而他穿过这些种种,堕入无边黑暗,去接回站在尽头的,他的爱人。
再睁眼时,耳边惨呼不断,杨晏初茫然地站在原地,发现自己身处之地仿佛是个高门大户的宅中庭院,只是此时此地一片狼藉,耳边不断传来玉器与瓷器摔碎的声响,面前许多仆从打扮的人在惊慌地奔逃,有人甚至像失措的牛羊一样慌不择路,撞到了他的身上,杨晏初被撞得一个踉跄,忽然听到身后有女人的一声惨叫——
“初儿!”
杨晏初打了个冷战,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陡然意识到,这是任歌行的梦境里杨仪简被杀之后杨氏被灭门的情景!
他惶然地扭过头,发现自己的“母亲”面目模糊——当然,任歌行没有见过杨晏初的母亲,不可能清晰地梦见她的模样,那面目模糊的女人哭泣着奔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杨晏初的肩膀,哭道:“初儿莫慌,初儿莫慌,有娘在呢,娘会护着你……”
杨晏初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没有人能逃得掉的。他的母亲无助地哭泣着,只能抱住杨晏初,尽力地挡住他,不让他被那些闯进来的人发现,然而终究只是徒劳。
他的母亲被人从后面狠狠一脚踢在膝窝上,不由得身体往前一扑,杨晏初就这样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他的母亲被人一把按倒在地上,几下捆住了,女子绝望地哀嚎道:“初儿!”
时过境迁,面前的那女子声音面容皆不肖似他的母亲,在这之前,杨晏初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么惊恐悲恸,但是这一刻的记忆里,母亲最后也是拼劲全力地护住了他,然后被人一脚踢开,像捆绑猪狗一样绑住,生生地被从年幼的他面前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