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59)
任歌行还是笑着,眉目却有怅惘,极低极长地出了一口气,收紧手臂,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杨晏初安静下来,任由任歌行抱着他往屋里走,半晌,道:“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我把你抱回去的。”
“那时候昏过去了嘛。”任歌行道,他想了想,“沉吗我?”
杨晏初叹了口气:“跟吃了秤砣似的,死沉。”
……谁吃秤砣?
任歌行:“……小崽子,拐着弯骂谁是王八呢。”
杨晏初笑起来。
没手推门,任歌行直接用膝盖顶开了门,李霑正坐在屋里喝茶,一看见他俩这造型进来了,惊慌地站起来:“怎么了,小杨哥哥怎么了?”
“他没事,”任歌行道,“一看你就没有过相好的。”
“……”李霑翻了个白眼,连借口都懒得找了,转身就要走,任歌行叫住他:“小李子干嘛去,回来,没事。”
李霑叹了口气:“我是没相好的,但是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
还两头猪一起跑。
跑到他面前搂搂抱抱。
李霑抱着茶壶走到厅子旁边的耳房里去了。
杨晏初叹道:“以后别让他这么躲来躲去的,搞得好像咱们俩一见面就干柴烈火脱裤子似的。”
任歌行直眉愣眼地问:“不行吗?”
杨晏初点点头:“行,脱吧。”
任歌行二话没说把裤子脱了,等到杨晏初真的凑过来的时候突然又怂了,娘们唧唧地缩了缩腿,哼哼道:“这么快啊……不好吧,咱们是不是得处几天再……”
“什么……”杨晏初愣了一下,哭笑不得,“脱裤子换药啊!”
“啊?”任歌行愣了,一张老脸又失落又羞恼,还不肯承认,“换呗。”
杨晏初笑了笑,给他的腿伤细细地敷药,敷完了换新的干净的布条,然后是胸腹,拆那些旧的布条的时候,要绕过任歌行的后背,两个人用近乎拥抱的姿势互相依偎,杨晏初抬手把任歌行整个环住去解他后背的绳结,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在任歌行耳边响:“真想要……也可以的。”
杨晏初歪了歪头,笑意带着几分撩拨人心的温柔,他小声说:“什么时候想要,我都愿意给。”
他眼看着任歌行鬓角的青筋倏地爆了出来,任歌行粗喘了几口气,带着点咬牙切齿意味地低声道:“……你别招我。”
杨晏初笑起来。
任歌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像是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一样揉了揉杨晏初的头,照着他脑门亲了一口,道:“现在还太早了。”
“早吗?”杨晏初问道。
我却好像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了。
“早。我还欠你很多东西。”
还太早了。总觉得仓促之间不肯在第一次委屈了你,欠你月圆花好,平静安稳,欠你一拜天地,花烛洞房,欠你一个光明正大被承认的机会——或者干脆就是,还舍不得。
千言万语只剩对视,以及一个自然而然的甜甜的亲吻。
杨晏初能感觉到任歌行情绪不太好,想着亲完应该能把毛顺过来了,可任歌行还是有些不易察觉的低落,拥被坐着,眼神有点空,杨晏初坐在他身边,轻轻地按揉着任歌行腿上因为层层绷带缠裹而发僵的肌肉,开口道:“霍前辈怎么样了?”
任歌行淡淡道:“宁安把他火葬了。”
两人一时静默。杨晏初的声音在一片安静中响了起来。
他道:“十岁之后,我恨过很多人很多事,恨江家,恨药人谷,恨浣花楼,恨世道,恨命运,什么都恨,独独没有恨过我爹。”
“‘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进说为忠,斧钺汤镬可请而就,虽万死而心不惩。’”杨晏初笑了笑,“小时候我在书房背书,他在我旁边一边看着我背书写字一边批阅文书,从小他就是这样告诉我的。御史中丞杨仪简就是那样一个人,是我的父亲,我母亲的丈夫。所以后来他上万言书,我和我娘都不意外。”
“人活一世,总有一些事情是比命更重要的。生之死之,如来如往。”杨晏初道,“家父如此,霍前辈亦然。你我也一样。”
斧钺汤镬可请而就,虽万死而心不惩。
生之死之,如来如往。
任歌行在阳光中凝视着他,眼前人翕动的眼睫在阳光的照射下像纤秀的鹤羽,玉白的一张脸,眼波流动时有种无意间流露的媚。
可他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些东西能让他即使弯下腰,跪下/身,躺在泥里,一身风尘,骨头仍然干净明亮。
任歌行不禁想,若是太平盛世,他会长成什么样?
杨小公子,模样俊俏,门第清贵,被好好地养大,年轻气盛,一腔热血,平时彬彬有礼温文知节,一写奏章立马和他爹一个样,洋洋洒洒机锋四出,有时候能怼得皇帝都脸色铁青,可是谁不道一句诤臣执笏,四海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