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57)
我该如何告诉你。
我曾经像灶火一样地恨过,从午夜燃烧到天明。
是你赋予余生意义。
任歌行仍然沉默着,杨晏初偏过头,露出下颌角漂亮的弧度,温柔坚定地吻他,像一个唇舌柔软的动物舔舐紧闭的、边缘锋利的蚌。
任歌行张开嘴,在他的上唇咬了一下,叹道:“你啊。”
彼时二人尚且不知命运会把他们推向何种境地,那之后的岁月里两人都曾经觉得当时说的话简直像一首判词,难说是人事还是命数。
“我打扰一下,”李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任大哥,有个人进来了……你们还是出来看一下吧。”
杨晏初明白了李霑何以叫他们出来,用一种隐晦的语气。
来人扶棺而入,一身黑衣,身材劲瘦,沉静而寂寥地站着,眼睛像秋日无风的深潭。
他道:“在下宁安,奉我家主人遗命,送他回客仙居……火葬。”
他一开口杨晏初就认出了他,他就是当日在窗外唤霍枫桥“主人”的男人。任歌行沉默着,踱过去,端详了片刻黑而厚重的棺椁,低声道:“他为何要火葬?”
宁安抬眸看着他,问道:“您是任大侠?”
任歌行点点头。宁安道:“久闻大名,只是我家主人要我保守秘密,恕我不能告诉任大侠。”
任歌行道:“无妨。严家那边拿下来了吗?”
宁安颔首道:“我在一日,兰陵永无药人。”
任歌行默然地看着他,伸手轻抚棺椁,道:“我能看着他……火葬吗?”
宁安道:“主人吩咐,火葬时只能有我一人在场。”
任歌行蹙了蹙眉,心中疑窦顿生,面上不显,只道:“那我们便先回避。”
宁安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多说,便向里去了。三人回到屋内,杨晏初便道:“你也觉得此事有蹊跷?”
任歌行没有答话,抬手示意安静,闭目偏了偏头,几息之后,他道:“棺材停在第五进院中。我必须得去看看——我怀疑霍枫桥他压根没死!”
以任歌行的武功,若是想跟踪一个人,没有人会察觉。院中极静,听不见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宁安站在院子中央,沉默地低着头,忽然弯下腰,上半身伏在棺椁上,然后极慢极慢地跪了下去。
任歌行听见他低声说:“原本我不配为你扶棺,只是怕你路上一个人走太寂寞,只好僭越了。”
“下一世莫要再生于世家,”宁安说,“我喜欢看你笑。”
宁安把脸贴在冰冷的棺材盖上,静静地贴了一会,然后站了起来,推开了棺椁,将里面躺着的人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
任歌行瞳孔瞬间紧缩。
棺中人正是霍枫桥。
但那分明不是一个死人!
任歌行见过太多死人,足以一眼看出,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个睡着的活人——
不对!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可是任歌行听不到霍枫桥的呼吸!
任歌行懵了,可那边宁安却已经点上了火,再犹豫,霍枫桥就算没死,也要被炼成灰了!
间不容发之际,任歌行已经来不及细想,只得暴喝一声:“别动!”
宁安背对着他,稳稳地抱着霍枫桥,没有回头。
他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任歌行眯了眯眼睛:“你听到了?”
“不是。”宁安道,“猜到了。你若不来,就不是任歌行了。”
任歌行道:“霍枫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安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主人的确是死了,”他转过身来,神色已经变得非常平静,“那是他渴望已久的事情,任大侠莫要再打扰他清静了。”
事已至此,面对面色如生的霍枫桥,任歌行不可能再视若无睹,他道:“既然保他尸身不朽,为何又要火葬?这真是他的意思?”
宁安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任歌行道:“你若不说,我自会去找。”
宁安沉默半晌,道:“为何?”
任歌行道:“他是吾友。”
宁安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方道:“你的嘴严吗?”
任歌行道:“有进无出。你的话真吗?”
宁安道:“任大侠何其聪明,日后若发现半句有假,随时来兰陵取宁某项上人头。”
宁安不再看他,将视线投向了怀里仿佛正在沉睡的霍枫桥。他将霍枫桥放到一个台子上,动作很轻很慢,像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的宝贝。
宁安索性坐在了台子上,盯着霍枫桥的脸。他道:“并非我要保他尸身不朽,而是他死后本就不腐不朽。”
“他是霍家唯一一个获得长生的人。”
任歌行大惊:“什么?!”
宁安道:“当年他离开霍家,住在客仙居,他母亲常偷偷来找他,只有一次,在送给他的糖糕里……放了霍家新制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