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134)
任歌行默了默,道:“当时……我躺在昆仑山的白骨上,也只在想一件事,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办呢?”
杨晏初道:“你想出来了吗?”
任歌行笑了笑,低声道:“没有。然后我回来了。”
杨晏初没作声,把头凑过来,靠在任歌行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扫着任歌行的锁骨。他们在黑夜里头挨着头,手牵着手,在分不出彼此的,起起落落的呼吸声中,任歌行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那就相依为命呗,多好。”
杨晏初笑起来,用鼻尖去蹭任歌行的下巴,轻声道:“挺好的。”
在戈壁上拥抱取暖,在水洼里相濡以沫,像寒冬的毳衣炉火,像盛夏的凉梅子汤,像疲惫的旅人推开家门,像负伤的剑客卸去铠甲。像那样过一辈子,就算相依为命了吧。
任歌行无意叨扰人家太久,故而只歇了短短几天,就和杨晏初以及仅剩的一个武从离开昆仑,前往长安。杨晏初顾着任歌行的伤势,想慢些走,任歌行乐得悠闲,二人自然慢行,一路倒是自在,提前体验了一下天涯眷侣过的是什么日子。车马悠悠,慢慢走到甘陇,路过小城定西。定西在甘陇一带原算是个重镇,东西胡汉的货商或在此往来贸易,或在此歇脚换马。这几年逢着战乱,东西的商货往来少了些,但总还是欣荣景象。
任歌行和杨晏初在定西城里闲逛了小半天,买了一堆有的没的,他俩甚至还一人买了一件胡人穿的绣花小褂子,两件衣裳款式相同颜色不一样,穿上了有种让人傻笑的甜劲儿,两人并肩在街上走,自然而然地牵着手,说笑着买些糕点瓜果和酒水。杨晏初侧脸看任歌行,任歌行很少穿得这么花,倒是很有几分异域明艳的贵气,杨晏初暗叹,到底是人俊,穿什么都好看,大多数人穿这身儿都像烤羊肉串的,只有任歌行穿上,就像个什么楼兰的挎刀世子。
任歌行正弯着腰,很认真地在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末了拿起一只拨浪鼓,说:“这个给小霑带去呗。”
杨晏初:“……”
后来两人都累了,抱着一堆东西坐回车里。杨晏初把车帘拉起来,递出一壶酒给驾车的武从:“大哥,喝点酒暖暖身子,太辛苦了。”
那武从自马上回头接了,笑道:“多谢杨少侠了。”
杨晏初还在往外递东西:“还有这个糕也好吃你尝尝,还有葡萄,晚上吃饭了吗?你尝尝这个……”
“杨少侠,杨少侠,”武从笑道,“不用,我晚上吃过了,真不用。”
杨晏初见状便说:“那这个糕和葡萄你拿着下酒嘛,我不太会骑马,你任大哥脚又有伤,没人替你,太累了。”
那武从推辞不过,只得接了。杨晏初这才退回车里,抱着一壶酒,挺得瑟地冲任歌行乐:“你不能喝酒昂。”
“我不喝我不喝,你也甭喝了。”任歌行往下抢酒,杨晏初明显是喝多了,他们俩在定西城的时候买了几壶马奶酒,任歌行一眼没看住,没多一会儿,杨晏初已经抱着酒壶对任歌行傻笑了。不过小杨少侠酒品不错,不撒酒疯,而且格外嘴甜,见谁夸谁,笑眯眯地红着脸,是个甜甜的小朋友。小朋友抱着酒壶不撒手:“你自己不喝,还不让我喝,你怎么这样,”完了又喝一口,说,“不过你一定是为我好,因为你非常爱我,哈哈哈哈。”
任歌行:“……你还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呀,”杨晏初大概是热了,掀起车帘子,靠在侧壁上,一截纤长的小腿搭在外面晃来晃去,“你对所有人都很好,任大哥是个……很好的人。”
任大哥——杨晏初很久没有这么叫他了,任歌行挑了挑眉:“嗯?”
杨晏初说:“嗯,虽然他喝完酒挺烦人的,哎呀来呀小杨我给你表演个节目,醉拳你想看吗,摘叶飞花你想看吗,谁啊,真是。”
任歌行:“……”
那武从没忍住笑出了声。
“好笑吧哥,他特别逗,”杨晏初往任歌行怀里一倒,“跟我特别配。”
武从笑着喝了口酒,道:“挺配的。”
“看这位大哥多么会说话,”杨晏初说,“这位大哥人特别好,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一句怨言都没有,可见是个忠厚之人,我的临终遗言都是托付给他的——是吧哥?我记得你的声音。”
任歌行眉头一跳:“遗言?”
那武从面色有些尴尬:“都过去了,这么丧气的事,别再提了吧。”
任歌行扶住杨晏初,把他放回车里,自己探出身,小声道:“你悄悄儿告诉我,他说什么了?”
武从面露难色,顿了顿,偷偷小声回道:“杨少侠让我……就是,万一他先走了,把他就地葬了,要不然带回去,天气热,人坏得快,盟主见了,要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