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攻略守则(60)
蔺湛将一本《孟子》盖在了脸上,这本书入过潢,看上去还像新的一样,誊录的字迹端正清俊,自有一番风骨,这是郑延龄亲自抄写批注的书,他小时候不知抄背了多少遍,将道理烂熟于心。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兄弟不服,必危社稷……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徒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徒其威而倾其国……”
脑海深处响起一个冷静低沉的女子声音,郑皇后娓娓背出这一段话,外头是黑夜,内殿无风,烛火却闪烁不停。蔺湛头一回发现,郑延龄在灿烂日光下讲课的好处,甘露殿的蜡烛好像总是不够用似的,头顶总压着一团死气沉沉的黑暗,将烛光都压得支离破碎。
“母后,何为百乘之臣,何为千乘之家?”
郑皇后笑了,涂着豆蔻的纤细食指指了指自己,“你舅舅便是百乘之臣,郑家便是千乘之家……”
“……什么意思?”
“他们日后都是窃国者,就像你阿爹把你祖母一家都杀了,你日后也得这样……”
舅爷一家是……这样死的?
蔺湛腿一软,瘫坐在地。
郑皇后又道:“何为东宫?”
“舅舅说,我……我十二岁之后会住那里……”
“错了。东宫,嗣主也,你的赵皇叔和康皇叔都死了,对于你爹爹来说,你便是窃国者。”
“这不可能……爹爹他那么喜欢我……”蔺湛从地上爬了起来,落荒而逃。他将奶娘端来的夜宵撞得泼了一地,自己也摔了一身泥,奶娘安慰了他几句,让宫女带他下去换衣服,步履平稳地踏入内殿,低声对郑皇后道:“皇后,太子还小,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他不小了,那回不是懂得听墙角了吗?更何况他还……”郑皇后说到这里,回过头,正看到趴着门框边缘的蔺湛,那一瞬间的眼神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她迤逦的眼角微微弯了弯,又成了一个温柔的母亲,“乖,回去睡觉吧。”
书页间浓重的黑墨气味让蔺湛咳了几声,受不了又从脸上拿了下来,随手扔在一边,又摸到另外一本书,是他觉得无聊,让荣铨去街上随意买来打发时间的。
蔺湛翻开一看,里头着色明亮,人物鲜活,所画内容令人血脉喷张,居然是春宫册。
“……”他浏览了两眼,随手扔在一边,捏了捏眉,刚想把荣铨喊来责问一顿,门外便探出了他的脑袋,“殿下,怀宁县主来了。”
“她来干什么?”蔺湛将书扔到案底。
“县主手里提着食盒,好像是送吃的来了。”
蔺湛仰面靠在圈椅上,轻轻舔了舔嘴角,“不要让她进来。”
“是。”荣铨缩回脑袋。
他没等片刻,一抬眼却看见一袭蜜粉色收腰的滚雪细纱衬底长裙的少女走了进来,同心髻上插着的海棠珠花步摇如同一团烈焰撞进了眼帘中,随着她东张西望的动作,上面垂着的滴翠小珠像风中轻摆的花蕊。
外面天光大亮,但宗正寺因门窗紧闭的缘故,常年显得有些阴冷昏暗,蔺湛待了两日,习惯了阴翳的眼睛被这一团明艳撞得有些花,偏过头沉声道:“怎么还进来!”
薛棠手里提着一只青鸾牡丹团刻食盒,轻手轻脚地走到案前,将食盒打开,“我把东西放下便走。”
那日蔺湛开了句玩笑让她陪着一同去宗正寺思过,当然真的只是玩笑话而已,但宗正寺这种静心寡欲的地方,实在跟佛庙没什么区别了。
食盒一打开,一股清香四散开来,蔺湛往里看了一眼,“怎么是粥?”
“百里先生说,殿下那回的内伤还没痊愈,殿下又不想喝药,所以只好在饮食上放清淡些了。”薛棠麻利地盛了一碗,然后准备拎起食盒出去。
蔺湛抬眼,“你去哪?”
薛棠道:“殿下不是让我滚吗?”
蔺湛缓缓吐出一口气,“算了,你留下吧。”
薛棠从善如流地将食盒放了下来,又盛了一碗往外走。蔺湛有些惊讶,“不是给我一个人的?”
“还有荣侍卫。”薛棠认真地说:“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躺在屋顶上,一定是替殿下在望风,荣侍卫也挺辛苦的。”
“他……”蔺湛站了起来,还没说一个字,薛棠就已经走了出去。他低头看看这碗粥,忽然觉得有些变味。
拿勺子尝了一口,居然很不错,有肉末的香味,又不显得油腻,让人食指大动。
薛棠空着手回来了,蔺湛下意识将勺子放回原处,背过身咳了一声,“你明天不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