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是永安八年二月初三。
这一刻,无数人在做着不同的事。
这一刻,没有人能预料到,乱世会来得那样快,那样让人无所适从。
第二章
永安八年二月初五,大祁边关守将霍德投敌叛变,狄戎骑兵长驱直入。
永安八年二月十八,即位八年的新帝驾崩宫中,年不满四十。
永安八年二月廿五,狄戎兵至璞凉城下,璞凉节度使亲临城头指挥战斗。
永安八年三月十八,狄戎援军到达。同日,城中守将都虞候叛变,节度使战死。
是夜,璞凉陷落,狄戎踞节度使府,全军庆贺,欢饮达旦。日出,漫城劫掠,四下屠戮,三日方止,十室九空,血流漂杵。及至整军发兵,又于街市坊间,纵火焚城。
百年古城,为之一炬。
熊熊的火光烫红了半边夜空。
璞凉城外的山林上,身着青灰布衣孩子背着一位少年,缓缓向山中行去。
山林的杂草并没有人清理,疯长之下早已到达成人腰际,更足以没过行走其间的孩子头顶。
背着少年的孩子继续向前,他走得很慢,步伐也不稳,但却始终在往前——尽管,前头只有一片漆黑,以及在漆黑中乱生漫长,影影幢幢,犹如鬼魅的杂草。
在璞凉外已经躲了三天了,狄戎终于走了……
接下来要去哪里?
璞凉现在安全了,可是废城一座,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背上仿佛还残留着璞凉火起时的炙热烧灼感,耳边也似乎还缠绕着再不愿离去的呻吟哀嚎,慢慢上山的孩子觉得自己有点渴,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却只舔到满口腥咸。
耳边的呻吟哀嚎越来越清晰了。
肩头背上的伤口也在火焰的烧灼下越来越疼痛了。
孩子又木然地往山上走了一会,才慢慢辨清楚,那越来越清晰的呻吟似乎是自己背上少年压低了声音的恶毒诅咒;而那越来越疼痛的伤口,却是因为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将手指狠狠掐进了自己的伤口里。
“父亲,狄戎,曹进……”被孩子背着背上的少年嘀嘀咕咕的,他的面容本来姣美昳丽,此时却因为扭曲狰狞,而形如恶鬼。
“我必要,必要将那小人碎尸万断……”
“父亲,你看着……”
“我一定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孩子忽然放下了背上的少年。
李雍骤然抬眼,狠狠瞪着面前的孩子,浅得近乎褐色的瞳孔仿佛野兽,凶厉狠毒:“怎么,你以为李家倒了,所以现在连你一个小小的官奴,也敢落尽下石了?”
此时背着李雍走在山道上的孩子正是当初节度使府前,那个扫雪的单薄孩童。
璞凉城上下三十万人,逃出来的有十三万。
节度使府上下二百一十二口,逃出来的却只有两个。
孩子,以及被孩子背出来的李雍。
孩子并没有回应李雍的质疑,他低下头看了靠在树干上的李雍一会,开口道:“我听见有溪水的声音,我去装一点水过来。”
李雍冷笑:“溪水?我看你是想自己上路吧!”
孩子没有理会李雍的嘲讽,说完话后,他理了理腰间的匕首,再确定带上了装水的葫芦,便向传来流水声音的方向走去。
李雍大怒,挣扎着便要站起来去厮打面前的孩子,可是孩子已经走出去了,而拐了脚被孩子背了一路的李雍,也仅仅站到一半,便再次跌坐回原地。
怒极气极,李雍蓦的抓住地上的一块拳头大小石头,狠狠朝那矮小的背影砸去:“混账!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石头毫无意外地砸到孩子的背上。
孩子也毫无意外地没入草丛深处,再不见踪影。
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前一刻钟,坐在树下的李雍冷笑着想奴仆就是奴仆,扶都扶不起来,更遑论什么倚靠,早该丢弃才是。
后一刻钟,依旧坐在树下的李雍已经把对狄戎和曹进的愤怒转移到离去的孩子身上了,他咬着牙发誓自己日后重振了李家声威的第一时刻就是把这胆敢丢下他的官奴找出来,乱刀分尸挫骨扬灰——
“窸窣!”草丛里忽然有声音响起。
正咬牙低咒的李雍精神一振,面上浮现冷笑,想也不想地就抓起地上的碎石土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砸去:“怎么?孬种,连自己走路的勇气都没有?”
草丛没有声音传来。
坐在树下的李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仔细地朝自己丢沙土的草丛看去,只见一双黄色的竖瞳若隐若现……
李雍的面色骤变!
黄色的竖瞳渐渐近了。
这一夜,无星无月,可是有烧红半边天空的大火,所以李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看见那慢慢朝自己走来的黄色竖瞳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