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梅知【CP完结】(39)
“……他近日鲜少离开天相宫,事出反常,我不放心。”
宁子亁皱紧了眉头:“为什么?”
静了半晌,凌昱才道:“他时日无多了。”
凌昱说得很慢,沙哑喉音吐出的每个字都重逾千钧,其中沉郁痛楚,不可尽言。
自从离开大荒渊以来,江别受天梁长老亲自闭关诊治,从此深居简出,除了亲近的同门师弟以外,几乎再不与旁人见面。众人乍听此言,禁不住都吃了一惊。
就在这时,角落里有个人影,微微地动了动。
角落里呆坐着几个面色木然的天相峰弟子,这几人都是江别一手带大的师弟,万俟昌也在其中,方才正是他们将江别尸身搬进了天相宫里。
任由周遭吵闹得天翻地覆,他们始终怔愣不言,连哭都忘了哭,直似是几尊泥塑木雕一般,众人几乎都没留意。
直至此时,万俟昌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想要站起来,没能站稳,脚下晃了一晃就扑跌下去,膝盖重重磕在了坚硬的青石地砖上。
然而他却像是浑然不知疼痛似的,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凌昱,一字一顿地道:“我师兄活不长了,你难道不是求之不得?”
凌昱将目光投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俟昌双眼里血丝密布,他倏然指向了江别的尸身,悲愤道:“你对我师兄说过的话,你早忘了,我还记得一清二楚!你在天相峰中滥杀无辜,出口辱及我师父,师兄不过斥了你几句,你就恼羞成怒,怀恨在心!——我呸!
“我师兄的确是重伤难愈,可你若只当做出这一副兔死狐悲的模样来,就能令师长们信了你的鬼话,你做梦!”
他一口唾沫狠狠啐向凌昱的脸上,凌昱动也没动一下,那一口唾液便不偏不倚落上他的侧颊。
四下里鸦雀无声,凌昱直视着万俟昌通红的双眼,双手十指在袖底缓缓地紧攥成拳,腰间的亁坤金随剑主心境时而滚烫时而冰寒,其中滔天风浪,外人不得而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凌昱始终没有动,脸侧的一点温热黏腻便逐渐风干,僵硬而干涩。
隔了好半晌,他慢慢地说:“我没有杀江别。”
昆仑诸峰弟子之中,凌昱的桀骜不驯向来是出了名的,大庭广众之下何曾受过如此唾面自干的奇耻大辱。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他是做贼心虚,还是此事当真另有缘故。
就在这当口儿,忽然有个怯生生的嗓音道:“我也见过他。”
那是天相峰最小的弟子,今年才不过十二岁,天真稚嫩,一团孩气。
他躲在自家师兄身后,指着凌昱道:“好几次夜里出门解手时,我都在天相宫外见过他。他紧盯着江师兄的寝殿看,却不进去。”
天相峰门下的弟子虽说修为平平,却都是由江别亲自教导,所言种种,自然比魏棣来得可信。这就像是开了个头。人群中面面相觑,你一言我一语,忽然都一个个说了起来。
“山中巡视皆是两人结伴,而他自诩高人一等,时常逾矩独行,也不知都去了哪里。”
“他心狠手辣,去年冬天下山除妖时,有两位师弟中了妖毒,受尽折磨,他却执意说他们也会变异为妖兽!最后那两位师弟死得不明不白,定然也是他下的毒手!”
“他时常口出厥词,说昆仑各峰都比不上天枢峰。”
“天同师伯慈悲为怀,可惜捡回来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魏棣膝行着扑向宁子亁脚下,死死地抓着了他的一方衣角,伏地痛哭道:“——宁师兄!弟子知错伏法,可是,可是你们也不能将真凶逍遥法外!弟子从未杀过人,弟子敢赌上全家性命,在此立誓!”
闻燕声远远地站在一侧,轻声道:“凌师兄,你平日不该跋扈至此。”
凌昱沉默不语,他将眼光从众人身上一个一个挪了过去。
喧嚷嘈杂,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一张张嘴唇开合,吐出的尽是蛇涎蝎毒似的字眼。
眼前有他同门所出的师弟,有他并肩御敌的旧识,平日里多得是曲意逢迎的亲昵谀词,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遍览昆仑山上下,唯一一个能对他说出逆耳忠言,唯一一个与他坦荡交心的人,已经无声无息的躺在了这里,死不瞑目。
凌昱伸出手去。死人的肌肤冷得像冰,他的指尖搭上了江别的额头,替他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他从江别的尸身旁缓缓站起身来,迎着周遭的视线一个个扫视过去,平白即生出一番睥睨天下的孤勇傲气,张口之时,字字铿然有声。
“我没有杀他。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堂堂正正,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