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然而,”宋先生话风又是一转,他和蔼地望着萧禹,仿佛是在为他担心。“这也不是说书院内便是一片熙和……这读书郎之间你追我赶,彼此不服气的心思,我们当教授的也很赞成。你吃亏就吃亏在系出名门,有个好祖父,又有玄冈这么一位好兄长,盛名之下,书院同侪对你的要求,自然只会更高。——你在后山闲走无意间进了女学,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偏偏是你,偏偏玄冈又是刚上任的父母官。我只为你担心,入读书院以后,你是否能受得住师兄弟们明里暗里的考校。”
他说得委婉,其实话中意思萧禹一听就明白了:宋先生担心书院同学以为他是个愚蠢的关系户,入读书院只因为兄长的关系,本人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他是担心萧禹被同学们排挤。
说到底,还不是要怨您家中的粤娘?他心中嘀咕,面上却是恭声道,“弟子明白先生的意思,先生请放心,弟子自当苦读不懈,不去理会那些风言风语。”
他本来还想捧上两句,说什么‘躬行苦读,寻孔、颜乐处’这样的话,可萧禹现在也渐渐明白,宜阳学派不喜花言巧语,比起没学问,只怕宋先生更介意的是没学问还要吹水硬撑,因此这些话都被他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去,留下的只有朴实无华却又诚恳由衷的承诺。
宋先生似乎也被打动,他兀自沉吟不语,一旁萧传中终究是萧禹的从兄,也求情道,“弟子以为,阿禹入读书院,交际环境差些也无关紧要,只要能坚持下来,即使学不会先生的天人之学,好歹也能磨砺磨砺他的心性。”
宋先生闻言,便扫了萧禹一眼,含笑道,“你从兄所言,倒是不错,可你能坚持得下来吗?”
萧禹被宋先生一激,豪气上涌,一挺胸膛,朗声道,“弟子一定让先生与兄长刮目相看!”
“好。”宋先生轻轻地拍了拍书案,“那我便做主为书院收了你这个学生。”
一开始追着从兄一道出京,说是说想要入读宜阳书院,但这心思在萧禹心里,其实只占了一二分。他是对儒学有些好奇,也听过宋学的名气,但那淡薄的兴趣,并不能让他以十足的热情投入到学业之中,他想得更多的,还是跟随从兄四处走走,见见世面。可经过这一路上的种种经历,萧禹渐渐地认识到,这天下虽然繁华,但距离百姓安居乐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天下是存在了不少问题的。而经时济世这四个字,以他现在的本领能耐,甚至都远远不够资格去想、去谈论,起码也得达到二十七哥萧传中的水平,才有资格改变和影响数万人的生活。而如此精明厉害、胸有成竹的二十七哥,却对老师宋先生如此推崇备至、崇敬万分……
在听说了宋家许多的传奇故事以后,他对宜阳书院的热情也逐渐高涨,这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就相信宋学是救世之学——不,他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这样简单,否则,官家早就大兴宋学了——他是觉得宋先生实在极有能耐,起码,他能如此顺利地把一间学院经营起来,又顺利地把由周学开端,秉持‘顺天应人’道理的学派,发展为冠自己姓的‘宋学’,还令学派中其余耆宿心服口服。他的儿女子侄是如此的出色,而他们一家人的名声又是如此的完美……
萧禹觉得,即使不论学问,只论为人处事,宋先生都绝对是当世大家,是天下有数的聪明人。——他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追随在这样的聪明人身边,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汲取智慧。
就好比今天,宋先生欲扬先抑,和从兄搭配着激起他的血性,让他发下豪言要好生读书,这里头便不能说是没有心机,但这是好的心机,是为他这小辈考虑。萧禹能隐约地明白这点:有从兄推荐,他入读书院几乎是必然之举,宋先生这是想要把他和师兄们可能的矛盾化解于未然……是担心他年幼不知事,受不得旁人的冷眼,未雨绸缪地激励他奋发向上……
正思忖着宋先生一言一行中隐含的学问,萧禹又听宋先生笑道,“虽说书院内不强禁学生一定要住在舍房里,不过你这么有心气,满心要苦读明志,我也不能不略加成全。玄冈明日便会搬进县衙居住吧?你的行李就别跟过去了,直接搬来书院好了。你那贵仆,也不必带进来服侍,且令他暂时住在县衙,每逢书院休沐时,你再同他团聚吧。”
——啊?
萧禹不禁有几分错愕,他自落地以来,便是锦衣玉食,身边随从几乎从未少于五人,这一次出来只带了胡三叔一个,在家里人看来已经是天大的委屈,如今宋先生还要他连胡三叔也不带,孤身入住那很可能是四面透风的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