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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很慢,说完了又问宋竹一遍,“记住了吗?”
宋竹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祥之感,但她不敢打断父亲的话语,只好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
“很好,我们住在王家,这是好事,稍后王家人自然会派人给你王师兄送信。”宋先生说道,“至于你的师兄们,我明日自会把他们遣回宜阳等候消息,此事动静越小越好,绝不能闹起来,给南党可乘之机,这一点尤为重要,你记牢了。”
宋竹抽噎了两声,但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恐慌,点头道,“记牢了。”
“你三姨一家肯定要把你接去照看,你不要去,就在这里住着,这是我们宋学的事,不要牵连别人。再者,奉安在外作战,南党绝对不敢把他也扯进谋逆的案子里,这里是很安全的,你紧守门户,不要随意外出,等你三哥来了以后,若是事情仓促间不得平,你就和三姨商议,求她找人把你送回宜阳去。”宋先生说着,忽然不由叹了口气,到底是流露出些许忧虑牵挂,他低声道,“三娘,你生得美貌,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在这样的多事之秋,只怕有些有心人会浑水摸鱼,图谋你的容貌。爹爹若是早料到这一点,便绝不会带你入京……现在说这些也是晚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记得这么几句话:‘对家里,报喜不报忧,你自己在这里,随机应变、谨记自保’。”
两人说到此处,宋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党既然都用上栽赃陷害的办法来对付宋家了,又怎会只对付二叔,而放过她父亲?说白了,宋二叔完全是为宋学所连累,才会遭殃。只怕是因为父亲和犯事的道士李世,以及那太.祖后裔实在是毫无联系,连构陷都无从构陷起,在李世家乡为知州的宋二叔才会成为目标。只怕不是今日就是明日,那来锁拿父亲的胥吏,就要登门了。
能和南党斗的,目前也就是宋党赤帜王师兄,以及是露出颓势的北党了,但北党不可以指望,唯一能指望的只有王师兄,这件事也用不着她来操心——自然会有王家心腹写信报告王师兄来龙去脉。包括家人,以及家乡书院中那些专心做学问的士子们,最好的对策就是静观其变,不要出手给王师兄添乱……
但,王师兄远在关西,那处战事激烈,到底是胜是败还不好说,是否有余力援救父亲、二叔,还在两可之间。还有出仕的大哥宋桑、二哥宋栾以及三哥宋栗,会否因为此事受到牵连,一起下狱?父亲和二叔在诏狱中会不会受到折磨,被屈打成招?
无数疑问,就像是硕鼠一般啃噬着她的心灵,宋竹完全是凭着一个念头才忍住了眼泪:父亲转眼间就要遭遇更大的磨难,自己的任何一点示弱,都会让他心中平添无数担忧。这些事,她既然无法解决,那么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不要成为家人的负累。
“爹,你放心吧。”她努力压下了胸口的酸涩,“我会好好的,您也会好好的,二叔也是,咱们一家人都会没事儿的!”
“嗯,你也放心。”宋先生又恢复了那镇定的样子,就仿佛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不过是拂面的清风,“国朝党争,还没有下作到在狱中下黑手弄死人的地步,安心吧,即使是看在七殿下的份上,家里最差也不过发还原籍、看管闲住而已。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宋竹转念一想,心中也不由为之一宽:父亲是陈珚授业恩师,若是他都谋反,天下难道还有人不反么?这件事粗看狂风暴雨,仔细想想,却不会有什么无法接受的损失。他们家又不是那些贪恋富贵的人家,就是剥夺功名,追毁出身以来文字又如何?顺天应人,天意如此,那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好像被巨石压着的胸口,稍微松快了一点,宋竹挤出一丝微笑,道,“爹——”
话才刚出口,远处就起了骚动,不过几息功夫,院门梆梆几声巨响,便传来了生人的喊叫声。宋先生面色一变,看了宋竹一眼,道,“戴上盖头!到内室去!”
可仓促之间,在宋先生书房内,又哪里去寻盖头?宋竹知道父亲苦心,慌忙走进内室,找来找去,也找不到可以遮脸的东西,只好把宋先生一件外袍取来,包住了头脸。
“宋诩何在?奉大理寺卿之命……”脚步声、洪亮的说话声,以及铁链、铁镣的撞击声,很快就传入了室内,宋竹隐隐约约听见父亲镇定的声音正在回话,但却是无法理解他到底在说什么。刚才短暂的松弛,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打断,被压下的情绪全都反弹回来,现在她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又是说不出的悲伤不舍,藏在里间神思不属,甚至是连外头的动静都无法留心,只是沉浸在了自身那翻涌的情绪乱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