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哥轻轻叹了口气,就连悲痛都很得体,“也是病了这么多年了……没料到喜事反而成了坏事。我这些年来在外读书,没能对爹娘、姨娘尽一天的孝,实在是……”说着,便哽咽着从眼中滚下泪来。
善桐心里极不是滋味,她完全看不出梧哥的想法,甚至都不明白他的悲痛有多少是真心真意,又有多少是做出来给她看的,真正的情绪,还被他埋在心底更深处。又或者是他早已经想通了,连生母的生死都已经不那么在乎了。毕竟,二姨娘从他小时候开始,给他带来的麻烦,也许远远比好处更多……
她有很多场面话可以说,但对自己的兄长,她不想这样虚伪,因此便选择了沉默,梧哥也许察觉出了她态度上的转变,也不再满是敷衍地悼念二姨娘,反而收起戚容。两人相对无言,过了许久,梧哥才轻声道。
“三妞,你放心吧,”他扯起唇角,反而露出一个笑来。“这辈子,我对不起谁,也不至于对不起家里人。娘对二姨娘的包容,我看在眼里,我不至于不懂事的。”
说到此处,他扭过头去看了屋门一眼——榆哥正巧说了一句什么,惹得屋外传来了低低的笑声。
看来,梧哥对王氏的担心,其实也许早都心里有数。善桐觉得自己像是含了一个一千斤重的橄榄,那涩味强烈得她几乎都要落下泪来。她点了点头,真心实意地道,“我放心的,你也放心吧,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没有那些龌蹉的事。”
顿了顿,又说。“但以后,你就是没生母的人了,遇事还要多为自己考虑。现在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觉得哪家合意,还要多留心,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自己要不好开口,你可以和我说,我会给爹写信的。”
以善桐身份,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已经是赤裸裸的提醒,梧哥显然也有所触动,他低声唤道,“三妞!”
不知为什么,一句话居然哽住。他忙捂住了脸,扭过头去,不令善桐看到他的失态。善桐也是直到此刻,才感到那个熟悉的杨善梧又回到了她身边,这时候,她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了,可想到自己同二姨娘的那一番谈话,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到末了,只能哽咽着道,“都会过去的,真的,都会过去的。”
梧哥肩头抽动,胡乱点了点头,却始终不肯放声儿。——不管命运对他多么残忍,他到底还是保留了几分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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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后天就要下广州去了,这一日也没聚得太晚,大家便各自散去。善桐有点舍不得哥哥,榆哥却表现得很洒脱,更是语带玄机,“说不定没几年就重又相见了呢?”
他这么一说,别人犹可,善桐倒是吓了一跳,忙道,“你可千万别来广州!船队出海后再来,随你住多久都好,出海前,你是万万不能来的。”
众人都笑了,榆哥有点没面子,嘟囔道,“又不是说这个……”
檀哥便看了含沁一眼,见含沁若无其事,似乎根本未能留意到榆哥话中玄机,他暗中点头,才点了善桐一句,“你哥哥现在也是能出入禁中,在皇上身边服侍的人了。”
善桐这才若有所悟,一时对榆哥倒是刮目相看:并不是因为他能在皇上身边做事,而是他居然还想得到为含沁留心消息。以榆哥对人情世故的厌倦来看,这已经是体现出他的情分了。
展眼就要分手,彼此间自然有千言万语叮嘱,善桐回了家还和含沁后悔,“没能和大嫂多说几句话,要对付哥哥,以后非她不行了。”
正这么说着,底下六州送了信来,“孙夫人问您明日得闲不得闲,想上门给您送点东西。”
善桐和含沁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宫中事,也不是说抽身,就能全身而退的。
284、启航
离京三个月,宫中局势风起云涌,善桐就听含沁说了几句,已经感到头晕目眩:这淑妃生了,宁嫔有了,连琦玉都终于浮出水面,得了个无关紧要的册封。轻描淡写几句话,谁知道背后藏着多么险恶的勾当,多么跌宕的博弈呢?只是含沁毕竟不是内廷中人,并不明白□罢了。就连一般功臣勋戚之家,要是对宫中事没那么关注的,恐怕也都不会注意到宫中悄然多出来的这个小牛选侍。
“因是遭到贬谪,我们也不好随意上门走动,免得犯了忌讳。”善桐在门口等孙夫人的时候,便略带歉意地解释,“也就没上门向二堂姐问好,说来,是有几分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