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过了一会,他又闷闷地道,“从前祖父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否也和我们眼下这样,自以为是没办法里最好的办法了呢?”
人毕竟不能前知,眼下看来是没办法里的好办法,没准十几年后再看,又是个愚蠢到家的决定。善桐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一艘小船上,手里抱着大妞妞,和含沁一道随波逐流,纵使含沁有千般聪明,即使她自己也不是愚钝之辈,甚至还能冒险把手伸到宫中去搅一搅,火中取栗般捞出了好处。但同这时代的惊涛骇浪相比,个人的力量又是何其渺小?纵有万般的能耐,恐怕也终究不过是这水花中被冲得乱转的一叶小舟,只能随机应变,飘到哪里就算哪里罢了。
下回进宫时,她特地去看福寿公主,小姑娘果然已经得到风声,看着比往常都更瘦了几分。见到善桐,她虽有几分矜持,但还是难掩焦虑。“小桂太太是见过世面的人,我听人说,你连前线都去过……”
善桐心中暗叹,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实在有几分傻:她被人卖过,现在转头又间接促成别人被卖。她曾经觉得卖她的人很没有良心,她觉得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其实现在看来,她和他们比,也许并没有多少不同。也许她这一切不合时宜的多愁善感,只因为她尚且没有放弃她早就应该要放弃的东西。
虽然刚为困扰桂家已久的死结挑开一线生机,但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如此窒息,就像是一池水,她看着自己走进去,她明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她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这话可不能乱传。”她就笑盈盈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那时候西北很乱,北戎入侵甚至困住了杨家村,我倒是躲在村墙后头,见了哈布日万户一面的。”
说来好笑,虽然不服管,但罗春是老达延汗的儿子,在朝廷还是有封号的——兀良哈万户。福寿公主眼神一亮,她迫不及待地追问,“他——他——他老吗?”
到底还是个孩子,千万个问题里,居然最在乎的还是这个,众人都笑了,善桐也道,“是要比公主大了几岁……”
罗春是比福寿公主大了接近二十岁。
“但生得极英俊,气宇轩昂,不愧为一方豪杰。”她继续往下说,见福寿公主眼底渐渐透出光彩,便又续道,“其实草原就和西北接壤,日子也并没有多难过。我就是从西北过来的,公主看我不也还是白白嫩嫩的?”
一头说,她一头却调开眼神,避开了福寿公主眼中的感激之色。
262、结姻
进了十一月,京城的年味就浓起来了。除了德胜门、朝阳门内外集市一下翻倍热闹,就连达官贵人们也都多了走动的脚步,赶在年节前夕,有互相打发人送山珍海味的,有命人回老家送年礼的,有紧着办喜事的,也有一帮得闲的太太、奶奶们乘没进腊月抓紧赏雪的。虽然天气冷了,但众人出门的次数还比秋收后更多,倒是含沁这时候有了闲——到了年尾,天气寒冷,侍卫们当值完了也只想回家钻沙,就没有多少游乐的兴致了。桂家如今也正是安然看热闹的时候,没有多少事要他出面打点关系,平时下了值他就直接回家,和善桐一道吃了晚饭,再钻进东厢房里逗逗大妞妞,孩子渐渐懂事,也就更依恋父亲了。
倒是善桐要比平时更加忙碌:如今不同往日,有了皇后那件桂花披风加持,人人都争着和小桂太太结交。除了往常几位亲友之外,多的是一面之缘的人家给下帖子的,有些她可以不必应酬,但有些聚会那是必须亲身过去的。好比阁老府阁老太太叫她,那除非是进宫,不然真是再忙都要过去应酬一番。
朝廷里闹得厉害,两党相持不下已经有段日子了,两边人马四处拉帮结派,互相攻讦,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把如今的朝廷闹得乱哄哄的人人自危,可身处飓风中心,阁老太太倒是悠闲得很。这一次是年前姑奶奶回娘家省亲,又赶上阁老太太小生日,人倒是齐全的,善桐进来,一屋子都是熟人不熟人都露了笑脸,招呼声此起彼伏,“小桂太太来了!”风头差一点还要压过和她一同进来的许世子夫人。
就算再疲倦,善桐自然也不能怠慢了这些贵妇人,她露出笑容,在人群里周旋了片刻,又自然要祝阁老太太安康福寿。阁老太太望着她,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又有几分迷离了。就是孙夫人都有几分感慨,“你这一走进来,春风得意的样子……和五妹是有几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