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太太要比善桐初见她时老了几分,她今年说来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尽管保养得宜,鬓边到底还是见了白发。虽说打扮得自然是华贵得体,但脸颊便没有初见时的丰润了,原本几年前刚见面的时候,她虽然四十多岁,但看来就和三十才出头似的。如今呢?倒显得比五十岁还老了几分,面容一下就现出了苍老、刻板来,只是气度到底还是一样的大方,对肖太太故示亲热的话语,她长长地嗤了一声,半真半假地道,“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您呀,就您这身份,到了金銮殿都怠慢不得呢,在将军府里要是受了冷落,我这罪可就大啦!”
话尤未已,身边簇拥着的贵妇亲戚们,都齐声笑了起来,“您风趣!”
肖太太显然很不是滋味,转着眼珠子才要说话,桂太太这边和王氏问了好,那边眼珠一转,便望着善桐笑道,“小丫头,你也到西安来了?好,好,可要多住些日子——看看你长大了,是不是还那样大胆,骑马射箭,都来得!”
一如既往,对她带了些霸道和优越的示好,善桐是很难从心底觉出感激来的,不过西北的大家女眷,精通骑射的不少,她求助般地看了母亲一眼,自己这边笑着回了桂太太几句,那边王氏也牵起了一位少妇的手,亲切地笑道,“我前儿坐车的时候,看见你婆婆骑马出去,身后还跟了一骑,瞧着像是你呢,现在骑术也学得很好了嘛——”
这是个清秀中略带了腼腆的少妇,虽然脸盘红润,个子高挑窈窕,但气度却有几分怯懦,对王氏的亲切的话语,和周围人奉承讨好的捧场话儿,她也不过是报以羞涩的一笑,轻声细语地道,“多谢婶子夸奖……”
便摆弄着自己的辫梢,含着笑不说话了。
桂太太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满,她若无其事地接过了话头,一面和王氏、肖太太寒暄,一面安顿众人入席。善桐等姐妹身为小辈,倒又不能和王氏、刘氏坐在一块,而是被安排在了花园内东边一处敞轩里,同西安城内众头面人家的千金小姐,围坐了一桌。
如今城里最显赫的两户人家,身边都没有女儿,说起来也就是杨家,不但根基深厚——又是地头蛇,并且官职也大了。善桃姐妹三人又是初来乍到,这些小姐们倒是不如母辈,已经练就了不着痕迹的套近乎功力。反而和善桐三人没什么话说,倒是善樱如鱼得水,一落座就拉着谁家小姑娘的手,和她咬了半边耳朵,才回来跟姐姐们八卦。“听说桂家大少奶奶这一回又不得出来招呼宾客,桂太太就把她拘在身边,不让她一个人落单,我们这桌倒是天水来的一个嫂子在招呼。”
先不说善桃沉了脸,待要发作,又顾忌场合,善桐似笑非笑,不肯答话,善婷首先就兴奋起来,和善樱声若蚊蚋地耳语了半日,善桐隐隐捕捉到了几个断续的句子,无非都是“可不是没什么脸面,听说就是个下人都敢给她脸色……”,“放在身边教了几年了,怎么还都教不出来……”。
善桐不愿搭理善婷,先还由着善樱和她说话,过了一会,便拿筷子敲了敲桌子,略带警告地看了妹妹一眼,善樱便再不敢多话。果然顷刻开席,过来陪坐的倒是一位面生的小媳妇儿,她面善爱笑,和众人都很说的上话,对善桐姐妹尤其客气,还笑眯眯地对善桃道,“我们两家说来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了,去世的先婶母,是贵府老太太的侄女儿来着呢。”
这就是含沁过继的十八房原来的堂兄弟了……善桐心下不禁一紧:怎么说是个世袭的职位,放着近亲的孩子不过继,要过继含沁。恐怕这家人面上不说,对含沁却未必没有芥蒂。
她却多虑了,桂家这位小嫂子人很健谈,说起含沁,满口都是好话。“这孩子可懂事着呢,和我们家也走动得勤快,他堂哥说起来,满口里都是含沁这个含沁那个的,可不是伯母办寿酒,我们过来吃酒,他就成天和含沁在一块厮混……”
众人攀谈起来,善桐这才知道她丈夫这一房家产颇丰,如今两老也都已经去世,就是小夫妻两人在天水照管家业,虽然没有功名,但日子过得却也甚是逍遥快活。因她素来口齿便给,这一次正寿酒便被桂太太委托了,来陪着这一桌千金小姐用饭。
连个没诰命的亲戚家媳妇,都安排到场面上来了,大儿媳却被拘束在身边,桂太太也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儿媳妇留……善桐这顿饭吃得又多了几分心事,想到桂含春就算是再含糊其辞,此时势必也不能不吐露出部分实情,至少桂家一面,应当已经知道桂含春看中了自己为妻,便不禁又回味起方才桂太太那几句话来,她随意用了几口饭,便搁下了筷子。只是和身边姐妹们闲话听戏,排遣无尽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