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没有多久,那叫当归的书童便掀帘子进了起居室。善桐忙冲他嘘了一声,又指了指诊疗室,意思权仲白还在施针容不得打扰,连她都还候在外头,却是一脸的无辜天真,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出来罗春的身份。
当归显然也根本没有起疑,他略带歉意地对善桐一笑,低声道,“小少爷,外头来了个要客,恐怕得请您暂且先回避一下了——”
回避倒是没有什么,善桐也巴不得回避得越远越好,可罗春人在外面等着,要出去就得和他擦身而过。善桐却是真怕自己又招惹上了天大的麻烦,到时候,她可是跳到黄河水里都洗不清自己的闺誉了。好在她越是这样的时候,脑筋就转得越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想出主意来,笑道,“我来找哥哥的,不过是因为权先生在里头,我才不方便进去,外头又冷——现在要是权先生出来,我就进去和哥哥呆在一块吧。”
因为榆哥针灸必须脱衣,就算是再要隐私,也不可能把他扔进冰天雪地里,诊疗室里有人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了。当归略作犹豫,便又绽开一笑,低声道,“是男客,少爷可要注意避嫌才好。”
便先轻叩帘子,得了权仲白一声清越的‘进来’。便掀帘而入,在屋内低语了几句,权仲白果然大步出了屋,连帘子都是自己掀的,软绵绵的绸子,都被他掀出了唰地一声脆响,虽说面上神色看不出多着急,但真实心情如何,却是不问可知。
他扫了善桐一眼,却又住了脚步,略作琢磨,才轻声道,“小姑娘,怎么哪儿有麻烦,哪儿就有你?快进里屋陪你哥哥吧,我没出声,你们不许出来!”
善桐绝不敢怠慢,只是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便一头钻进了里间,又将帘子拉好。也顾不得善榆面上的讶色,冲他使了几个眼色,便又凑在帘子边上,偷窥外头的景色。满心中渐渐回过味来,她开始诧异了。
——罗春找权仲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难道私底下也有不可告人的勾当?
她想到权仲白的身份,忽然又有些不寒而栗。再望了浑身插满银针,一脸不解望着自己的善榆一眼,一道明悟,终于升上心头。
就因为和皇上一样,都是血瘀在脑。或许哥哥虽然还没有功名,但他俨然已经完成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目标——
或者尚未自知,善榆已经被卷入了大秦最上层的斗争之中,
114、碰面
善榆虽然思维并不敏捷,但行动还是沉稳的,得了妹妹的眼色,虽然大有好奇之态,但并未鲁莽出声。善桐也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微微地掀起帘子,又将呼吸声压到最轻,她静候了一会,果然远远地听到说话声近了,罗春和权仲白一前一后地穿过门口,进了里间,罗春口中还道,“不愧是大秦,就连个营地都这样富裕丰饶,真想放一把火,趁火打劫,把你抢回我的王帐里去。”
这个人怎么见到一个风姿卓绝的人物,想的就是把他收集起来。善桐不禁有几分啼笑皆非,在心底安慰自己:封子绣也好,权仲白也罢,都是惊才绝艳,风度超卓之辈,自己能够和他们一样得到罗春的青睐,说不定多少还是说明她也生得并不难看,说不定还真个有几分脱颖于众人的意思呢。
封子绣没有把罗春的玩笑话当真,权仲白自然也不会为此动怒,他似乎还被罗春的直接大胆所取悦,笑声很是真挚,“你们草原上信回教的牧民恐怕不少吧,把我抢回去,你不怕治下众民造反?”
罗春已经把缠头解下,露出了他白皙而俊秀,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面容,因为从后头门口再穿出去,又得经过一段露天的土地,他便在门口站定了,一边草草围着缠头,一边从那一大块布料里和权仲白斗嘴。“我又不信回回教,胡大可管不着我。不过子殷兄弟,我是看中了你的医术,可没看中你的脸蛋儿。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难道贵朝上下,南风盛行到这个地步?”
他以一介化外之民的身份,不但大秦话说得这么利索,甚至连官腔都会打,又偏偏五官深邃俊朗,也并不缺乏草原男儿的爽快与鲁直,这两重矛盾的特质混合在一起,反而使得罗春充满了一股莫测的魅力。但善桐仔细一想,又不禁暗暗心惊:一个草原上的可汗,精通汉学到这个地步。没有事的时候,那是心向教化。可有了什么事的时候,就是虎视眈眈,欲分一杯羹的野心了……
不过又不由得为罗春的调侃稍微莞尔:西北民风淳朴,和东边、南边都不一样,福建那一带盛行的契弟,京城胡同里遮遮掩掩的南风馆……都和西北阔朗的天空没有半分关系。不过,罗春倒是懂行得很,居然还懂得用权仲白的长相来笑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