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对这个小时候的玩伴,记忆实在已经不太深了,连她的长相都记不大起来,只觉得她言语安详举止得体,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可杨棋这个名字,竟是从小就萦绕在她耳边,几年前她就能让许凤佳心心念念,不惜放下脸面来打探她的消息。几年后,她又若有若无地挡在了自己的——自己八字还没一撇的姻缘路上,善桐虽然知道自己没有道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对杨棋兴起了一股讨厌:她的运气实在也已经够好的了!庶母去了,还有嫡母疼她,都写到自己名下了,可见受宠。孪生弟弟就是小四房唯一的男眷,按宗房二叔的说法,小四房七八个女孩子,养得最娇的,五娘子下来就是她……她难道还有什么不足?在江南那样天堂一样的鱼米之地,一品大员占地宽阔的宅院中,过着锦衣玉食,咳金唾玉的日子难道还不够么?隔了大半个大秦,还要来膈应自己,借着权仲白的口,来炫耀自己的八面玲珑……
她没有酸苦多久,就猛然一震,想着祖母的那一席话,‘一旦贪婪至此,则再美貌的姑娘,面貌也将丑陋。这戒贪两字,你每每心浮气躁时默念百遍,绝不许忘记’,忙念了百遍戒贪二字,这才心平气和,豁然开朗,自言自语地道,“其实这关她什么事,要紧的,还是……”
最要紧的,还是桂二哥的心意。
桂二哥对她是有情意的,还是他待人一向就这样好,这样客气?她见桂含春实在太少,竟是半点也回答不了这问题。她觉得相对于村内别的女儿家来说,桂含春对她是更亲近一点的,可两家毕竟有一点萍水交情,再说那时候她还小,别人都大了。而之后几次见面,场合所限,身边都没有别的小姑娘。
就算是有,恐怕桂二哥也不会对她特别好一些,毕竟人言可畏,两人又非亲非故的……
善桐一下拿被子蒙住了头,闷声大喊了起来,半晌才平静下来,一时想,“他看着我和权神医那样亲近,虽然是误会,可他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呢?”一时又想,“权神医他又没问了,可许三少爷的事,他试我什么——啊,我知道啦,他是怕我看上了许三少爷,又知道他是个坏人,所以伤心?说起来,三少爷是庶子,我是嫡女,按两家身份上的差距,没准还能说成亲事。难道爹是已经有了这样的意思,被他知道了、误会了,所以才试我一句?”
思绪一发散开来,更多的想法,紧跟着就纷至沓来。善桐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才被掀帘子的声音给惊醒了——却是榆哥探进头来道,“三妞,桂家含春兄弟在外头等你,说是老帅那边有事要请你帮个忙。还不让我们跟着去,你看——”
他面上写满了担心之色,显然桂老帅忽然间索要善桐,令榆哥颇为紧张,而不肯让家人更去,更是令他有了几分疑神疑鬼。善桐第一个注意的却是榆哥居然一句话都没有结巴,她心中一动,忽然间又想到那天早上榆哥诓骗自己的那番对话,便暗道,“看来哥哥一旦情绪激动起来,不管是开心还是着急,总之只要心无旁骛,也许就不大结巴了。或许针灸之后,这也许两个字,也能跟着去掉?”
她却没有指出这一点来,唯恐榆哥自己一旦也留心到了,那就不灵。只是冲榆哥安抚地一笑,起身道,“不要紧,肯定是要问我鞑靼那边劫道的事,那伙人的火铳可太精良了,老帅们能不在意么?不许你们跟着,恐怕是顾虑人多口杂——”
这话真真假假,榆哥果然被唬住了,出来杨四爷也道,“你年纪还小,不算大姑娘,含春兄弟又是信得过的,国事为重,我们就不跟了。但可要谨言慎行,决不能随意生事,事情一完,就早些回来才好。”
又叮嘱桂含春道,“三妞虽然看着是个小子,但一开口几乎不能瞒人,我是把她交给你了,怎么带去的,要怎么给我带回来!”
看得出来,桂含春已经草率地梳洗了一番,也换下了盔甲,穿起了大氅,可他面上的风尘铁血之色,却不是那样容易褪去的,或许是族人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使得他心情很有几分沉重,小伙子只看了善桐一眼,便又挪开眼肃然道,“请四叔放心,我一定把三世妹平安送回来。”
善桐不禁敏锐地意识到:他口中又换回了三世妹这个称呼……
不知为什么,她心头竟泛起了一股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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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含春这一次过来,是骑了马来的,他一并还为善桐备了一匹马,两匹马的笼头还以长绳相连。此时日头已经渐渐西斜,映在远处的桂家大旗上,俨然有几分肃杀意味。善桐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望着桂含春绷着一张脸在自己那匹马边上翻来翻去的,心中倒有了一丝略带兴奋的期待:有马,还这样特别安排,那是要走一段远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