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往下说,倒是善桐帮他补完了。
“就是委屈了死人罢了。”
院子里一下又沉寂了下来,善桐心底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踢了半日的土,又回头看了看含沁,忽然微微一笑道,“其实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要领舅舅的情。要不是为了娘和我们,他也未必会这样做的。”
含沁似笑非笑地看了善桐一眼,“怎么,知道是你舅舅做的,不是我做的,你又不生气了?”
“谁说我生你的气了?”善桐翻了个白眼,“我就问问不行吗?”
“行行行。”含沁也学她翻了个白眼,做出娇嗔的样子来。“小姑奶奶,真是怕了你了。”
“去你的!”善桐不禁失笑,她挥舞着火枪,娇憨地道,“敢和小姑奶奶作对,我一枪崩了你!”
说到这火铳,她又想起来问,“对了,你干嘛问我还要不要这枪?难道我还为了这件事就不理你啦?”
含沁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脚尖,还没说话呢,善桐已经明白了。
“这是从他们那拿来的?”
她一下就觉得这镶满了珍珠的小火铳沉得握不住了,忙不迭地将它塞还给了含沁。“那……你拿着吧!人家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也没落辛苦费——你拿了吗?”
“钱我没要。”含沁答得也很坦然,“就是这个火枪,都是上门的由头。”
他掂了掂火铳,笑得有一丝自嘲,“我是大由头,大由头又得找个小由头嘛……”
院子里一下又静了下来,过了许久许久,善桐才轻声又问,“死掉的两个……都是坏人吧?”
这一次,含沁罕见地卡壳了,又过了一会,他说。“唉,女的我不知道,男的倒的确是个浪荡子,成天到晚地吃喝嫖赌,死了才好呢,免得家里东西都败了,还要卖妻卖女的。”
“嗯……”善桐就把声音拖长了,她忽然舒了一口气,又一下振奋起精神来,捶了含沁一下。“表哥呀,你说你,事儿都办了,你还不要钱,你图什么呢。”
她问得很随意,几乎就像是个玩笑,可含沁却答得很认真。
“我不缺一两千银子,可我也得生活啊,三妮。这些事,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可我自小没爹没娘的,就我自己,没人帮我遮风挡雨。再肮脏的事,我也得自己做……”
他似乎是在辩驳什么,又似乎是在解释什么。善桐闪了含沁一眼,只觉得他面上表情,几乎令自己无法逼视。她垂下头去,闷闷地道,“我又没有怪你!我怪你什么呢,这一次买回去的麦子,难道我不吃么?我还得谢谢你呢,直接就找了舅舅,不然,你找了你婶婶,她肯定也缺粮食。现在西北的大家大族,谁不缺粮食,谁没有路子……嗐,做都做了,咱们矫情个什么劲儿!谁还不是为了活!”
含沁翘起嘴角,他举起手,又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狠狠地揉了揉善桐的头顶。“那就收着枪!”
不由分说,又把枪塞给了善桐,“难得的好东西,你随身带着,可别不听话。”
见善桐大有反驳之意,他忙又添了一句,“不是和你开玩笑……没准那一天你就用得到了!就今年到明年之间,我看西北是一定要乱的!”
善桐其实已经先后听很多人用或担忧或犹豫的语气说过这句话,但尚未有一个人的口气和含沁一样肯定,她不禁用异样的眼神望住了含沁:就算他再精,今年也就是十三四岁年纪……比自己其实大不了两岁!天下大势,也是他能随口断言的?
含沁弯下腰来,用火铳在泥地上勾勒了不一会,便勾勒出了一两座城池,并蜿蜒曲折的山川河流,他蹲在地上冲善桐道,“你看,这是秦岭,这是黄河,这是长江……这是咱们陕西,借着山西……再过去河北,京城。”
善桐虽然听他说过他在地图上有能耐,但直至今日才明白桂含沁没有吹牛,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听含沁续道,“北边不多说了,自己都忙着呢。南边也不说了,山脉重重,运粮得从水路走再转上来。湖广一带过来有个秦岭拦着也得绕路,要运粮是从山西过来最近的,别的地方进来都不大方便,不是要绕路就是不好走。要不说陕西打仗难呢,运粮进来就难……这一次二哥弄来的粮食,是在郑州就下了运河过来的。知道为什么这样运吗?”
善桐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的,含沁叹了口气,低声道,“因为老西儿和东宫不是一条心呢。人家心里惦记着另一位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