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先不说话,只是一抽一抽,不出声地流泪,王氏百般哄问,她才抽噎着道,“我就是心里难受!”
话匣子打开了,倒不用母亲再问,小姑娘自己就断断续续地招认了。“我、我们家也算是名门世家,和桂家比,差、差不得多少!就是爹的官衔没他们高,又、又犯得着那样势利眼吗!她以为她是皇后娘娘,还是贵妃娘娘!我、我又不是走街窜巷的货郎担子,专要卖给他们家……染了我的裙子,一句不是不肯赔。那是她儿子,还是东宫太子?就是平国公的世子爷,也没有那样做派……我们靠她给吃还是给喝呀,要受这样的气!”
一边说,一边禁不住又流下泪来,“偏偏我们又想着……又想着……”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伏在母亲怀里,仿若一头受伤的小兽,断断续续的呜咽了起来。
64、酸甜
王氏心头,一时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无数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要往外冒,反而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由得善桐呜咽了一刻,她才捏住女儿肩膀,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和声道,“三妞,你坐起来。”
善桐一阵纳闷,半坐起身子,还当母亲又要以大道理来说教,心中不期然就起了一丝烦躁。
其实道理,她也不是不懂,只是世上这千般折磨,要是知道道理就能毫无挂碍——那反而好了!道理人人都是懂得的,只是懂得道理,也不代表心底不会难过。
“娘,我……”她就瓮声瓮气地开了口,“其实我——”
王氏没有搭理女儿的话茬,她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不像是你姐姐,从小就养在身边,看着娘起起伏伏的,自然而然就懂事多了。从前的事,你知道得也不大清楚。”
“你父亲是元德年间中榜的,当时他也就是二十啷当岁的年纪,尚且没有说亲,你外祖父在京中做个国子监司业的闲职,同他的座师也是同年好友。一来二去,看上了他的人品,便写信回家,牵成了这门亲事。我从福建发嫁到宝鸡,全礼不过三天,就跟着你父亲回京城居住。”
王氏的声音里就带上了一丝怅惘,一眨眼这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叹了口气,慈爱地望着女儿,见善桐已经止住了泪水,眨巴着红彤彤兔子一样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便又续道。
“当时你大伯已经得中,他是二甲进士,未能考中庶吉士,外放到浙江一带为官。你自小在北京打转,并不知道,王家在南边也是有数的名门大族。历代以来,三品、四品的高官是从不曾断绝的,哪怕是一品、二品,也不是没有出过。虽说家里人多数在福建居住,但浙江省是我们祖籍,也不是没有亲朋好友。你大伯在浙江能把事情办得那样顺,和我们王家是脱不开关系的。”
这个一脸和气的中年妇人,面上不免也现出了丝丝缕缕的迷离。“虽说家中也不是没有姨娘,但你外祖母把得好,你外祖父膝下无非就是你二舅舅一个庶子,余下兄弟三四人都是嫡出,我又是唯一的女儿。王家门第高,你堂舅年少有为,当时不过三十岁出头,已经有坐上福建布政使这位置的意思。那是同祖父的亲堂哥,你可想而知,我们这一门在族内的风光是有多盛了。你娘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听到一个不字,虽然也学了千般的管家本领,但当时年轻气盛,将世情看得很轻,满心里只以为这一生就只是这样顺顺当当地,不可能有任何波折。”
“的确也似乎是如此,过门没有多久,我就有了身孕。如今天下,就算是一般商人户,这大妇有身子,也要相机提拔一两个通房,免得家婆给人,反而和自己更不贴心。更别说杨家也是数得上号的人家,当时小四房大爷还在京里做官,没有外放到江苏去呢,他身边就有了两三个姨娘……我想来想去,与其等婆婆从宝鸡送人过来,倒不如自己先做得大方些。这就给大姨娘开了脸……这也都是官宦人家的常事。没有多久,我有了善榴,又过一两年得了善榆,因……”王氏看了女儿一眼,又顿了一顿,才低声道,“生善榆时伤了身子,也就给大姨娘断了避子汤。没有多久,大姨娘有了身孕,你爹呢眼光又高,我索性就更大方些,见他看着巷口那户屠户人家的闺女好,也就给他聘了进来。无非是取个开枝散叶的意思,免得我们家男丁太少了,将来是要吃亏的。”
“官宦人家,纳妾纳宠也是常事,在京中那些年,除了四时八节按时打发人回去请安送礼,也很少同你祖母打交道。因我们家规矩,长子都要养在祖母前头,这也是为了各房公平。虽说我心里极是不舍,但有你大伯母先例,过了周岁,我就亲自把榆哥送回宝鸡去……这是我婚后头一次回婆家。你婆婆问我读过了《杨家规范》没有,我说我读了。她也没有二话,彼此和和气气地,住了几天,我也就回来了。后来楠哥、梧哥相继出生,我们写信回家报喜。你祖母不声不响的,也没有一句话,我还觉得古怪,我心想,老太太年纪大了,恐怕是想把人安插进二房,可两个庶子出生,又没了话柄,因此有些暗自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