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些年来族人已经渐渐地不往族库中缴纳粮食了,但多年来置办出的族田,说起来是不比小五房家的田产少多少的,宗房的吃穿用度还自有自己的私田供给。族库里的粮食,平时多半用来周济贫苦族人,主持祭祀、族学等等,总是进多出少,账本虽然不轻易示人,但对小五房老太太来说,要看到账本并不困难。年前祭祖的时候,老太太问了一嘴,回头还和母亲感慨了两句,善桐记得当时她说,族库里有四万石的存粮,也的确不少了。
恐怕祖母那时候就开始为粮食的事操心了吧……四万石看着不少,足够一村人吃上一年半载的了,但这也得是实数才行。再说一旦遇到饥荒,不但得留够一村人吃的数目,还有来年的种粮,再加上族人没凑够的粮食,族库得凑足了借给大军,算起来已经左支右绌了,更别提那可怕的两个字:挪用。
善桐不是孩子了,像她这样在村子里长大的小姑娘,平日里若是留心,可以接触到的社会层面,反而要比被关在屋内的娇小姐更广得多。自己再一善于琢磨,成熟起来的速度连自己都会被吓着。此时此刻,她脑中就不禁构建起了这样的思绪:祖母说自己多年没有进族库去看,也就说明宗房把持族库,非只一天两天。不说别的,西北粮价波动很大,从前在祖母身边的时候,还听她和嬷嬷奶奶算过这笔账。甚至嬷嬷奶奶他们家做的就是粮食生意……宗房有四万石粮食在手,囤积居奇,追涨杀跌,一波行情做完获利多少,还真是说不清的事!要是再善于操作一点,这边支取出去,那边盈余到手,悄悄补了亏空,一年就是这一项资本,能翻出多少利来!
要是在平时,这也没有什么。可现在路不好,连年收成也不好。这粮食就金贵得很了,一进一出之间要出了什么差错,仓促间真是拿着钱都不知道上哪买粮去!大军要的也不是金银,是货真价实的稻谷。人家就在左近,当然也不能以次充好……自然是希望族人私库多出一些,族库少出一些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流了一脊背的冷汗,也不知道是被宗房可能的用心吓的,还是为自己毫无一点证据,就如此恶毒地揣测宗房用心而有些自愧……
依然还是那句话:一个孩子能想到的事,老人精们只有反应快慢,却绝不至于什么都想不透的。如今在屋内的都是一房之长,虽不说个个精英,但事关生计,再没有谁比他们更上心的了。如此一琢磨,大部分人也都明白了老太太的担心,宗房数子脸上的神色,也都不怎么好看了。
老太太却依然稳稳站着,没有丝毫动摇,“我老婆子不是信不过老哥。”她又补充了一句,“只是连年收成不好,今年年景要再差些,又有大军在左近,这是个吃粮食的无底洞。老婆子怕的是真到了荒年,拿钱也买不到粮食,到那时候大家还得靠族库过活,不看一眼,我是不放心的!”
族长却并无丝毫怒意,他扫了大家一眼,蓦地笑道,“好哇老嫂子,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人老了就是多疑,我也一样,这两年都没有验过库了,听你一说,我也不放心的很!”
竟是欣然起身,招呼众人,“那就现在开了库,都看看,都看看去!”
怀疑毕竟只是怀疑,宗房表现得如此坦荡,就是老太太都不禁松了口气,合十低低地念了一声佛,善桐赶着就扶上来了,轻声道,“我扶着祖母——”
宗房居住的乃是杨家村的中心地带,族库就在宗祠左近,又养了无数头猫来捕鼠,虽说平日里人迹罕至,但倒也热闹得很。一群人大驾光临,一时间闹得猫儿们喵咪连声四处乱跑,更增喜庆。杨海明亲自从腰间解了钥匙,笑道,“二十多间仓库呢,一间是二百石的存粮,要都验看,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索性大家想看哪一间,我开哪一间吧?从甲字一号到二十五号,都是满的。”
这样的大粮囤,也就只有杨家村这样的百年望族才能支撑起来了。众人虽然素知杨家底蕴身后,但身临其境,脸上也不禁都有些自豪,老三房房长杨海旺就笑,“凤翔府一带,是没人能和咱们比了。听说也就是天水那边,粮囤的数目比咱们更多些——慕容家和桂家偏偏又在一个镇上,就隔了不远,当地都说,爬到桂家粮囤顶上一看,就能看到慕容家的粮囤了。”
正说话时,老七房房长已经指了一间,叫杨海明来开,善桐眼尖看着了,一推祖母,老太太忙又指了另一间。杨海明略作犹豫,还是先开了老太太随手指的那间粮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