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间就静了下来,只有呼噜噜的沸水声从水烟锅子里往上冒。慕容氏一脸的不解,几次想说什么,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却也没有开口。四老爷却是满面苦吟之色,显然正在琢磨母亲的情绪,王氏双眸低垂,看不出喜怒。萧氏却急得恨不能抓耳挠腮,她坐立不安地按捺了半晌,终究是没有按捺得住,禁不住就开口问,“娘,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让宗房老四知道,咱们可没有过继给十三房的心思!碍不着他的路,犯不着让他这样来找麻烦!”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又是微不可见地沉了一沉,她没有说话,而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垂下眼,吧嗒吧嗒地吸起了水烟。
这一切自然也没能瞒得过善桐,她又看了看母亲,见王氏眼底喜色越浓,越发倒不解起来:母亲这高兴,究竟是为的什么呢?
才正纳闷时,王氏开口了。
这位一脸和气的贵妇人,此时话里倒是带上了几分正气,就连说话的腔调,似乎都带上了西北特有的豪爽。“四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虽说我们居家过日子,不能惹事。可这么大的家业,也没有怕事的道理。”
她顿住话头,看了看婆婆的脸色,见婆婆略带讶异地抬起眼来望着自己,心底更甭提有多舒坦了,面上却还是丝毫不露,而是带上了三分的羞愧。“虽说这事是因为三妞小孩子不懂事起的,这才把我们家也卷进来了。但话说的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三房这个样子,也实在是可怜。宗房的做法,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得过去。”
见萧氏数次想要回嘴,却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王氏心底越发好笑:这个四弟媳,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寒酸了些,格外有些小气。
也好,越是这样,越不足虑,今次这件事,倒也许能一石数鸟,为将来留下伏笔。
“再说,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十三房平时和我们走得也近。这时候和十三房划清界限,倒是让宗房老四看小了去。”王氏又徐徐地道,“别人看起来,也要觉得我们小五房软弱怕事,连这样的事都不肯出头伸张正义了。要知道,当年我们家也是这样过来的,要不是有人出面说了几句公道话,最后的那点家业能不能保下来,可也不好说呢……”
她略带歉意地对老太太露出了一丝笑意,又轻声道,“媳妇的一点浅见,让母亲见笑了。”
老太太已是吸尽了一袋水烟,抬起眼来细细地打量着王氏,竟是无喜无怒,过了半晌,才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偏头吐出了一口烟圈,喝道,“说得好!这样的事,没扯到我们小五房也就算了,都扯到我们小五房了,我们还不肯出头说话,将来到了地下,我老太婆怎么有脸见当年的那些恩人!”
善桐只觉得脑际嗡地一响,一瞬间融会贯通,她来来回回地看着母亲,看着祖母,心中已是全明白了过来。一时间心中直是百感交集,又感到祖母老谋深算心事深沉似海,又感到世事真是错综复杂,世态炎凉,令人五味杂陈。可到了末了,耳边也就只有一句话来回翻腾——
母亲的心术,实在是太厉害了!
43、恍然
自从母亲让自己帮助姐姐,领了这一桩在祖母身边的差事起,善桐就留了心思,知道母亲心底对一切都有了盘算。可当时在她想来,母亲面临的重重困境,竟似乎是一点出路都找不出来。姐姐的婚事,祖母的欢心,善榆、善梧之间的关系……个个几乎都是死结,姐姐的婚事其实已经算是最容易处分的问题。善桐多次自忖,都觉得以自己的见识,实在是无法想出该如何应对这重重的难题。
可母亲眼下俨然是就用自己的布置,对这个问题做了最好的回答。
多年心结,的确一朝难解,但母亲和祖母之间又没有解不开的生死大仇。水滴石穿,若又能够抓住机会,这个结,也还是可以解得开的。
只要祖母喜爱,只要祖母能和母亲站在一起,姐姐的婚事又算什么?祖母的本事有多大,善桐影影绰绰心里也是有数的,她甚至依稀记得,祖母和桂家族里的哪一位族人也有过交情,算得上是亲戚……当年老人家在西北经商也算是有些名气,交游广阔,哪里是二房这样初来乍到的人家可以比拟的。要联系到桂太太,把大姐绍介过去,在母亲这里恐怕是个难题,在祖母手上,不过是一袋水烟的工夫。
可要得到祖母的喜爱,却没有那么容易。不说别的,姐姐千好万好,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人,就因为头回请安没打扮好,就得了不是,在祖母跟前几乎抬不起头来,费尽心机到了现在,才得了一两个好脸色。多年心结,只凭着殷勤小心就这样解开祖母心底的不舒服——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