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桐将脸藏在祖母肩上,又半真半假地发起了脾气,“叔祖母弹得三妞疼呢,叔祖母坏——”
老太太也大笑起来,众人也都纷纷笑道,“真是个娇娇的小妞妞!”
在一片热闹笑声中,宗房宗妇进了屋子,于是众人鱼贯起身出外行礼祭祖,在一片寒风中肃然行礼,完了年下最隆重的一场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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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之后,杨家村的新年已经正式拉开帷幕,老太太发话,二房的下人们也好,主子们也罢,从今天起就在祖屋开饭,一直吃出了正月才算完。因此王氏并没有带着儿女们回自己的小院子,而是侍奉着婆婆一路进了正屋,大家又落座说话。
村子虽然初一十五,也要清扫祖祠,但毕竟人聚得从没有这样齐。萧氏在外还能维持体面,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慕容氏议论起了谁家的女眷穿戴得光鲜,谁家的家境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头上的首饰都没能翻新云云。慕容氏平时不大看得起萧氏,但毕竟也还是个女人,提到这样的话题,如何不兴致勃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低声说得热闹。
三老爷和四老爷也都在低声议论着族田上谁新得了差事,谁又得了体面。老太太歪在炕上似听非听,眯着眼抽过了一袋水烟,这才撩了王氏一眼,低声道,“说吧,都看着什么了?”
这还是老太太这些年来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和自己商量台面下的事。
自从榆哥出事那年之后,两人之间虽然没有断过联系、断过来往,但全是台面上能淡出鸟的客气。有什么私底下的事要商量,自己还没开口,丈夫已经大包大揽,根本不给自己说话的余地。要不是这一次回到杨家村来,恐怕两人是再不能有今日的这一番对话了……
王氏心潮汹涌,只觉得酸甜苦辣,一时都泛上心头。她扫了榆哥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娘,还是把孩子们都遣出去吧?”
这话说出来,便坐实了她的确是看出了些门道,老太太心头一凛,毫不犹豫地冲善檀摆了摆手。
她和王氏对话声是低的,善檀根本都没有听到什么,可只得了祖母一个眼神,他就含笑起身招呼弟妹,“咱们出去玩吧?”
孩子们轰然应诺中,老太太又补了一句,“三妞留下!”
她疼爱地瞥了善桐一眼,似乎是向着屋梁解释,“这孩子也到了懂事的年纪了,让她知道知道家里人的不容易!”
就是老太太不发话,回到家王氏自然也会解释给善桐听的,她飞快地看了慕容氏一眼,等孩子们都退出了屋子,便神色自若地揭过了这一页,开门见山。“十六房婶母是个炮竹性子,又认死理,家里也殷实,倚老卖老……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一次出头要用善温的事来下我们家的面子,倒不像是十六房要和我们作对,应当是老人家自己听了谁背地里的挑唆,要出头当枪了。”
事情分析到这里,大家都还跟得上的,慕容氏和萧氏未必没有想到这一层。除了善桐有恍然大悟之色,众人都还维持着平静。老太太嗯了一声也不着急,她淡淡地道,“你继续说。”
王氏游目四顾,不知为何,她竟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们在村子里也没有什么不得劲的人家,除了这一次和老七房闹了生分之外,这么多年来,母亲行事谨慎出手大方,众人只有夸没有贬的。十六房婶母背后是谁在说小话,我一时倒是没有猜出来,后来心念一动,索性东看看西看看,这一看就看出些不对了。村子里几个敢于和我们作对的人家,主母都是神色自若,显然并不心虚,唯有宗房的老四媳妇,是不敢看我的……”
屋内的气氛一下就凝重了起来,四老爷气得猛地一敲桌子,“他娘的,他这是吃定我们小五房好欺负?这什么意思?这边满口子答应得好好的,那边就挑唆了人来给我们添麻烦——”
话说到一半,看到老太太的脸色,他又讪讪然地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一屋子人的眼神,倒是都集中到了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沉吟了半日,这才抬起头来,环视了屋内一周,却又根本没有细想,便叹了口气。
自己老了,很多事虽然还拿得住大准儿,但小细节,已经需要人提着醒儿了……而这一屋子的人里,也就只有老二媳妇,能给自己分点忧啦。就是自己看上一千遍,也看不出第二个人来。
她又不禁抚了抚小孙女的长发——至少在这几年,是看不出第二个人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