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脚进了里头,里头的境况令怀清更是皱起了眉头,床帐已经旧的不成样子,被褥也都是半旧的,倒还算干净,只不过屋里的布置太过简陋,想起刚那婆娘身上穿的衣裳都是簇新的,再瞧冯子京,身上的衣裳也是旧的,不知道的,还只当他是这府里的下人呢。
怀清是知道冯子京的,虽有大才,性子却软,要不然,也不会让个妇人欺负到这种程度,只不过,这人都成这般模样,还要忍受那个恶妇的欺凌,这哪是夫妻,简直就是仇家,这样的妻子不要也罢。
冯子京也知道今儿丢大人了,这会儿面对怀清,脸色青里带着些许暗红,显然是面子有些挂不住,半天放开口道:“微臣微末之躯,怎堪劳动娘娘不远千里来益州,实是微臣之罪。”
怀清道:“冯大人不必如此,怀清此时不是大燕的皇后,而是当年给你瞧病的郎中。”
冯子京老泪都下来了:“微臣何以当?”
怀清:“冯大人筑飞江堰,解救蜀地百姓摆脱旱涝之灾,使得蜀地平原的千里沃野得以灌溉,对蜀地,对我大燕,都是千秋万世之功,我不过奔波几日罢了,比起冯大人的功劳,实在算不得什么。”说着伸手给冯子京号脉。
冯子京真有些受宠若惊,虽说当年怀清也给他瞧过病,可事易时移,当时的怀清不过是南阳知县的妹子,如今却是大燕贵极天下的皇后,仍肯屈尊给自己一个四品的郎中令看病,这份荣宠自己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一二啊。
怀清抬起手,不禁暗叹,果然如曾思正所言,冯子京这个病已到了不可治的地步,中医里本无绝症之说,之所以不可治是指病入膏肓,疾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
冯子京的湿痹若早些治或许有望,如今却已入骨、入血、入髓,药不能达,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减轻他的痛苦。
怀清决定给他施针,施针之前,这个屋得挪一挪,蜀地本就气候湿冷,冯子京这个屋却又不朝阳,窝在这个小屋里,好人也会得病,更何况他本就病重。
这院子是当时自己买下的,冯子京住的这间根本不是正房,而是背阴的偏房,想到此,站起来道:“把冯大人挪会正屋里去。”
管家早气不忿儿了,凭什么夫人一来就把正房占了,先头老爷没病的时候,还容老爷在正屋里头住,这一病了,就叫人抬到这背阴的偏房来了,还成天在外头指桑骂槐的,可老爷素来是这么个性子,自己这些下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得瞧着老爷被那恶婆娘欺负,一点儿招都没有,如今有皇后娘娘在,那恶婆娘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二话不说就把冯子京挪回了正屋,到正屋这么一看,余隽这么个好脾气的都忍不住道:“这样的恶婆娘实在该死。”
怀清道:“这是个虚荣又不知感恩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早晚有她的报应,不必理会她就是。”余隽暗暗点头,这世上糊涂虚荣不知感恩的女人何其多,聪明的女人又怎会干出这样的事。
给冯子京施针的是余隽,本来怀清想亲自来,可余隽死活不同意,冯子京也一个劲儿说不敢,怀清只能让余隽来,如今的冯子京也不过拖日子,针灸的疗效只能减轻他的痛苦,却不能治病,所以谁施针区别不大。
怀清一日来两次冯府,给冯子京看病,次次那婆娘都带着儿子跪在门廊前,这人实在太可恶,哪怕是悍妇泼妇,也不会对自己的丈夫如此,即便这会儿跪在这儿,也是为了她自己,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而冯子京的儿子,看上去也被他娘宠坏了,即便跪在地上,仍能看出颇为勉强,想想也就明白了饿,有这么个娘难道还能教出规矩出息的孩子来吗。
怀清瞧都没瞧两人,迈步进了屋,从昨儿起就停了针,因冯子京浑身肿胀的更加厉害,整个人肿的像一个圆滚滚的皮球,身上的皮肤都撑的锃亮,穴道难认,便能认,这时候也无用了。
今儿早上怀清来过一趟了,却刚过晌午,冯府的管家就跑了去,说冯子京不成了,怀清这才匆匆赶了过来,怀清进来的时候,冯子京的意识已经有些迷糊,却仍睁着两只眼,嘴里开开合合,仿佛有话要说。
怀清从药箱里拿出针灸,在冯子京的人中上缓缓入针,不大会儿功夫,冯子京的意识开始清晰,却仍不能说话,只侧过头,脸朝外,两只眼直勾勾盯着对面的书案。
怀清会意,站起来走过去,翻了翻,瞧见旁边的奏折,拿在手里看向冯子京,见冯子京闭上了眼,怀清知道,他想交给自己的就是这个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