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天冷了,回去吧,文姜肯定已经做好饭了。”
他搭上贺融的肩膀,一面从怀里摸出帕子,心里已经做好贺融泪流满面的准备。
贺融转过头,脸上没有一丁点泪痕,面色如常,淡定沉稳。
贺湛往外掏帕子的动作生生顿住。
贺融有点好笑:“你做什么?”
贺湛把帕子塞回去,尴尬一笑:“没什么,我还以为……”
贺融:“我没事。”
贺湛原有许多劝慰的话,此时却半句也说不出口,反倒把自己憋得慌。
“我知你关心我。”贺融拍拍他的肩膀:“但人生下来,总要面对许多坎子,要是连这都迈不过去,还谈何以后?”
贺湛哭笑不得:“你也就比我大两岁!”
贺融笼着袖子:“所以一辈子都是你哥啊。”
贺湛实在受不了这里的阴冷:“行行行,亲哥,吃饭去吧!”
贺融笑起来,任由对方拽着往外走,在迈出门槛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
紧闭的房门后面,似乎一直有个人坐在那里,温婉娴雅,低头绣花,岁月流转,从未变过。
……
京城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贺泰回来并不是秘密,皇长子回京的消息很快传遍了。
但昔日王府依旧冷冷清清,无人上门,因为大家都在观望,观望皇帝的态度。
不仅旁人在观望,贺泰自己心里也急:亲爹总算是让他回来了,可回来之后呢?
现在一无爵位,二无差事,三无俸银,他们住在原鲁王府里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不说,京城物价太高,家境殷实的三口之家尚且要勤俭节约,更何况贺家有一大家子,现在他们就靠着当初谭今临别赠与的那些财物在过日子呢!
他心急火燎,加上从竹山过来一路辛劳,没几天就病倒了。
也不知皇帝是不是一直有派人关注他们,贺家人刚从街头巷口请来一位坐堂大夫,后脚朝廷的太医就上门了。
与太医一道的,还有贺家的老熟人——当日去贺家秘密宣旨的那位内侍马宏。
他也带来了皇帝的旨意:让贺泰入宫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贺湛搂着贺融温柔安慰:哥,别哭,还有我呢。
贺融:嘤嘤嘤。
贺湛:乖,别哭了。
贺融:嘤嘤嘤。
贺湛后脑勺一痛,茫然惊醒,转头四顾。
贺融:做梦呢?一直在嘤嘤嘤什么?
贺湛:……
第16章
长安既然没变,皇宫自然更不会有什么变化,红墙绿瓦,巍峨高阔,仿佛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变的是人,是旧时模样。
因着生病这一出,贺泰对陛见,已经没了之前那种兴奋忐忑的心情,等看见他那久未见面的父亲时,反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草民贺泰,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跪拜,行礼,从小就刻入骨血的礼仪,时隔十一年,虽然有些生疏,可依旧分毫不错。
“抬起头来。”等了片刻,才等到回应。
贺泰依言抬头,感觉到前方无形压力,心跳又不自觉加快。
他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竭力定下心神,两人之间有些距离,贺泰看不清楚,不得不眯起眼睛,但他随即意识到这举动有些不敬,忙又低下头。
“你见老态了。”然后他就听见父亲叹了一声。
来之前,贺泰已经准备好诸般说辞,譬如皇帝如果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他要怎么回答,如果问他这次竹山之战的表现,他又要如何回答。
但设想了一大堆的答案,都抵不过这一句话。
那一瞬间,贺泰想起了十一年前的往事,想起他曾经声嘶力竭在这间紫宸殿内为自己辩白,可终究还是被废为庶民,流放房州。
他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伏下身躯,颤抖不止。
皇帝制止近侍想要上前的动作,走到贺泰面前,摸出帕子,亲手递出去。
贺泰抽抽噎噎接过帕子,谢了恩,终于得以近距离看见皇帝的容颜。
十一年不见,他爹除了多了些白发之外,容貌几乎没有大改,反观是他自己,满脸沧桑,两鬓生灰,出去说他是他爹的爹都有人信。
贺泰心下苍凉,擦去眼泪,勉强笑道:“这些年,儿子在外,无一时不想着父亲,想着您老人家的龙体,如今见您气色红润,龙体康泰,儿子也就放下心了。”
方才他端详皇帝的时候,皇帝其实也在端详他。
长子后背微微佝偻,不复从前的挺拔,眼睛似乎也不大好了,整个人的精气神几乎被摧毁殆尽,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见这一幕,也不能不恻然,更何况,他们原本应该父慈子孝,共享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