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沈融阳不是一般人。
对方是足以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如意楼主,就算不良于行,也无损他的心志和能力,反而更让人因为他身有残缺却依旧如此出色而心折,乐芸就是一例。
现在陆廷霄动心了,他不会像乐芸一样躲躲闪闪深埋于心不敢让沈融阳察觉,更不是死缠烂打非要追着人家同意的人,如果沈融阳拒绝,他也绝不可能出现心碎断肠这般的儿女情长模样。
陆廷霄就是陆廷霄,不是娇怯善感的女儿家,也不作不来情深款款温柔以对,他只会一直等到对方改变心意的那一天。
沈融阳没有回答。
因为薛五娘走进院子了。
两人的对话被迫中断,陆廷霄心中微感不快,脸上却还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薛五娘觉得自己好像打扰了什么,但看二人的神色,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便笑道:“昨日多谢教主和沈楼主前来观礼,五娘今日特来向教主请罪,并请教主容我细禀五娘与外子的结识因缘。”
沈融阳拳抵唇边轻咳一声,掩下欲出口的笑意。
薛五娘与宋济宁这一对,当真是世所罕见的夫妻。
一个出身苗疆,常年在江湖中飘荡,只会说汉话不会写汉字,巾帼不让须眉,一个家中书香世代,手无缚鸡之力,只识圣贤书,不知江湖事,两人的差距何止十万八千里,本该是两个世界一辈子毫无交集的。
世事却偏偏是这么巧。
宋济宁家中父母早亡,他自己学识出众,几年前考了科举进士出身,便被赐了官外放,只是宋济宁生性随意,颇有看透世事的慧根,又不喜俗务缠身,便在一年之后辞官归乡,宁可自由自在,也懒得去官场上与同僚应酬往来,党同伐异。还家之后,他便三不五时出门散心,最远的时候到了泉州那边,却碰上一群马贼,差点性命不保,刚好薛五娘路过,心血来潮顺手救了他。
美人被救,以身相许是千古佳话,只是宋济宁七尺男儿,想以身相许只怕人家还不要,他性子平和淳朴,不爱与人争长论短,却对救了自己的女子心生好感。自古烈女怕缠郎,纵是薛五娘那样洒脱的人,与他天天朝夕相处,也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宋济宁的为人从品行来说,也是出类拔萃的。
两人理所当然地成了亲,也幸而宋济宁家中并无高堂,这桩婚事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陆廷霄更不会做那种棒打鸳鸯的无聊事。
薛五娘讲罢,与宋济宁相望一眼,两人情意绵绵,不言而喻。
“好一桩传奇佳话,我只道薛堂主性情潇洒,没想到婚姻大事上也是如此果断。”沈融阳讶然失笑,他本以为,以薛五娘的为人,就像某书中五毒教那位蓝教主一样,一辈子也不会成亲的。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若能遇到知心人,也好过一个人孤独走下去。”薛五娘毫不羞怯,宋济宁便在一旁静静听着,边听边笑,也不斥责她行径大胆不合礼教,得夫如此,确是天作之合。
自宋府出来,是小镇一片整齐的青石路,现在正是早上最好的时间,街道上人声纷杂,买卖吆喝,讨价还价,却是一副世相百态图。
两人走出热闹的地段,来到近郊小道,此时正是三月初春,风景正好,梅花未凋,桃花争妍,落英遍地,草长莺飞。
“此地清静宁和,却是隐居的佳处,可惜筵席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天。”沈融阳看着眼前美景,微微叹道。
陆廷霄也静静地远目,没有言语。
“在你那番话之前,我只拿你当朋友至交,未曾往别的地方想过。”
“之后呢?”他收回目光,移至对方身上,淡淡道。
沈融阳坐在轮椅上,风拂起,衣角飞扬,发丝微动。“廷霄兄论形貌武功,江湖无出其右,若你喜欢上任何一名女子,想来那人也会倾心于你,只是我不明白,如何会是我?”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那就是棋逢敌手罢。”陆廷霄不是故意敷衍,他也认真想了,确实似乎只有这个理由而已。
陆廷霄一直执意在武学上追求最高境界,心中除了武道,再无其它,他本身能力出众,北溟教也一直安稳无事,除了日常琐务,并不需要他多加费心,沈融阳的事情,是他第一次除了武功之外,想得最多,也是最久的。
沈融阳微微一叹。“与你相识以来,未曾有一事相瞒,此次却有一桩,不得不说。”
陆廷霄静等他开口,没有催促。
“我身上,有辽人的血统。”
第41章
早在二十多年前赵东桥收留沈融阳起,便已查清了他的身世来历。
辽国有两大姓氏,耶律和萧,一个是皇族,一个是后族,也有人说,辽国除了耶律与萧氏,再无他姓,这些都无关重要。沈融阳的父亲叫耶律宗盛,耶律宗盛的父亲据说是当今辽国皇帝耶律贤的亲族长辈,双方有些远亲关系,但耶律宗盛却不是嫡子,而是庶子,他的母亲身份也并不高,在当时来说,嫡庶差别很大,耶律宗盛虽然饱读诗书,满腹才情,却得不到家族重视,继承权和世子之位更加与他无缘。沈融阳便是在这种情形下出生,当时的宋朝还不是宋朝,而是后周,他的母亲是一名在两国边境被掳到辽国的大家闺秀,既无身份背景,亦无天香国色,只不过是耶律宗盛心情烦闷醉酒之下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