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也找不回自己。
封野目光空洞地看着火苗:“说来奇怪,那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有,现在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封野,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我从前想要什么,便总能得到,唯独你,我最想要的你,却怎么也抓不住,哪怕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仍觉得……”封野轻声说,“你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燕思空没有回答。
“你失踪的那段日子,我……”仅仅是回忆起那些百般煎熬的日夜,封野都因恐惧而战栗起来,那是他一生最绝望、最黑暗、最痛不欲生的时候,回忆已经足够令他肝肠寸断,“我想,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你活着就行。”
封野倒抽了一口气,压抑着声音的抖动,继续说道:“后来我找到了你,我想,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行,哪怕只是看看你,哪怕只是与你说上一句话,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满足了。”他摇着头,“可后来,我想要的越来越多,只是每每我往前进一步,你就往后退三步,我曾绞尽脑汁地想过无数次,我到底要做什么,你才会原谅我。”
“封野,我早已不恨你了。”
“不够。”封野瞪着通红的眼睛,“远远不够,我要你爱我。”
燕思空深深蹙起眉。
“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还愿意做任何你想要我做的一切,可是……”封野苦笑着,“你是否真的再也不会对我动情了。”
燕思空看着封野的眼睛,哑声道:“我依你之言,留在你身边,我愿一生一世辅佐你,这也不够吗?”
“不够。”封野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尤其我知道你为何留下,便更觉不够。”
“……你的话我不明白。”
“你那么聪明,当真不明白吗?昨晚,我与叔叔彻夜长谈,他说他对我失望至极,他让我跪在祖宗灵前,细数我犯下的过错。”封野的眼睛慢慢地红了,“他说我入京的路,是十数万封家军用血肉堆起来的,包括他战死沙场的儿子,可我却放弃了。”
燕思空吁出一口气,就像是在水下憋了许久的人,终于得以喘息一般,他看着封野,神情复杂得难以用言语表述,他说:“你后悔了吗。”
封野用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燕思空:“这才是你真正想对我说的话吧。你以为我会后悔,你一直都以为,我会后悔为你救辽东,我会后悔为你放弃天下,你心里一直都在等着我对你说,我后悔为你做了这一切,是不是?”
燕思空的目光闪动着,有些无法直视封野的眼睛。
“所以你整日都是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你把自己藏起来,伪装出一个忠仆来为我鞍前马后,你担心我有一天将所有错处都归咎到你身上,所以你千方百计想从别处补偿我,不愿意欠我,这就是你心里所想,这就是你留下的理由,是不是!”
燕思空暗暗握紧了拳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封野:“难道你不会后悔吗?即便不是现在,以后呢,谁敢说自己能终身无悔呢。”
封野嘲弄一笑:“悔?若叫我回到十八岁那年,重新选过是否与你相见,我还是要选你,还是要对你一往而深,你不是信命吗,这难道不就是命吗。所以彼时卓勒泰大军围城,陈霂领兵进发广宁,在你和天下之间,选上一千一万次,我仍然选你,因为我只能选与你一起生,或与你一起死,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说陈霂比我适合当皇帝,是对的……”他的目光锋锐如狼,“因为只要是为了你,我封野无怨无悔。”
燕思空心头大震,他张了张嘴,眉心渐渐拧在了一处:“我只是……”
“你将自己藏着掖着,不肯对我流露半点真情,你好似要为我打点好一切,然后随时准备着全身而退,你当真以为我毫无察觉吗?!”说到激动处,封野只觉心口剧痛,他脸色骤变,不觉捂住了伤口。
“封野。”燕思空连忙扶住了他:“别说了,你……”
“我要说。”封野盯进他眼眸深处,“你什么都不说,一句真心话都不愿意给我,那便我来说,我倒要看看,你这枚风轻云淡的面具究竟何时才肯摘下来!”
燕思空僵住了,他被封野眼中的执着所震撼,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他灵魂深处的恐惧与怯懦。
那双坚定的、无畏的、没有保留的眼睛,始终看着燕思空,封野一字一钻心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走。”
燕思空身形一晃,嘴唇嚅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封野的瞳眸顿时染上了无边的绝望,他用发抖地手指着封魂的棺木,声音微若蚊呐:“当着魂儿的灵柩,你敢不敢说一句真话?你一直都想走,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想着,何时、如何,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