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辆投石车和几十尊大炮在城下摆开浩大地阵仗,三军主帅一声令下,炮石遮天,角鼓争鸣。
燕思空站在城楼之上,见着炮火、木石、弓箭密密麻麻地如蝗虫过境,闻到火药漫天、腥风拂面、杀气沸腾,他的身体克制不住地战栗,并非恐惧,而是震撼。
他眼看着敌军的炮石袭来,也看着我方的炮火在辽东的冻土上遍地开花,若地狱之红莲业火,残酷地吞噬着一切。
炮火声震耳欲聋,有那么一刹那,燕思空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周围的一切都没有了声音,四野阒然。他看到金人惨嚎时扭曲的脸、大张的嘴,他看到骨肉崩碎、鲜血喷溅,他看到巨石砸得大地为之颤抖,他看到炮弹炸裂时飞溅的泥土和冲天的烈焰,当这一切都失去了声音,画面便显得更加狰狞与疯狂。
轰隆——
金人的冰石和炮弹纷纷砸上了广宁城墙,城楼大震,燕思空踉跄着险些栽倒,被士卒一把扶住,瞬间,所有的声音如瀑布般从九天之上坠落,狂冲进他的耳膜,他头痛欲裂,感觉身体在这一刻似是要被撕成碎片。
炮石往来,箭雨如织,金兵伏尸数里,广宁城上亦是鲜血屠壁。
起初,攻守之势皆强盛,金兵暂不得进,但亦不退,然而敌众我寡,金兵的车械碾过同袍的尸身,压着战线蛮横地往前推。
远程之战从半夜打到了天明,广宁城已是千疮百孔,大地被鲜血浸染,形如炼狱。
卓勒泰自以为到了破城的时候,依旧由投石车和大炮掩护,指挥着步兵带着云梯和破门槌,朝着广宁城逼近。
但率先迎接他们的,将是燕思空督工修建的瓮城——“山墙”。
金人定是没见过这样古怪的瓮城的, 也未将三道直楞楞地墙垛子放在眼中,可当他们以尸山血海铺路,终于冲杀进山墙之内时,才真正尝到了它的厉害。
首先,三道高墙将金兵的兵力一分为三,强行削弱,其次,寻常的城池,攻击只来自正前方,可这多出来的山墙,让攻入其中的金兵从正面、头顶、侧面、背面同时受敌,一旦进入山墙,金兵就如瓮中之鳖,进不得进,退又太迟,很快地,山墙之下就血流成河。
见着山墙有如此奇功,广宁将士的士气为之一振。
死伤惨重之下,卓勒泰不再让士卒冒进,而是企图用大炮和投石车先毁掉山墙。
那山墙由于是仓促修建的,自然不能与厚达丈寻的主城墙比坚固,若遭炮石攻击,支撑不了多久,可它们是竖于主城墙和金兵之间的,炮石要打中偌大的主城墙,哪里需要准头,可要打中厚不足一丈的山墙,哪有那么容易。
卓勒泰将目标集中于山墙,接连炮石攻击,尽管大部分都打偏了,可但凡打中的,都对山墙造成了不小的创伤。
广宁将士们也竭力还击,但众寡差距之下,渐显颓势,眼看着山墙在猛烈的攻击下一道一道地坍塌。
这一仗从天黑打到天明,又从天明打到正午,两军皆师老兵疲,已是强弩之末,尤其金兵伤亡四五万人,却还没有一个摸到广宁城墙,实在惨烈。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人间更胜地狱。
广宁比卓勒泰想象的顽固,卓勒泰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攻,死得更多,退,死也白死,是趁着山墙倒塌,一鼓作气地进攻,还是暂退养精蓄锐,他陷入了两难。
燕思空见卓勒泰攻势渐弱,知道他心生退意。
广宁将士的伤亡虽然不及卓勒泰十一,但山墙全毁,主城墙亦受损严重,不知还能抗下多少炮石的攻击,但他依然不希望卓勒泰退,因为卓勒泰一退,就有时间修养以及装填木石,同样的时间,他们若用来修城墙,几乎于事无补,不如一战定乾坤。
燕思空与梁慧勇、元南聿商议,故意式微以诱惑卓勒泰继续攻城,于是他们的防守显出疲软,果然,卓勒泰以为抓住了战机,以重赏激励士卒们继续往上冲。
山墙已毁,金兵疯狂冲杀,终于逼到了城墙根下,这倒不是广宁的诱敌之策,是他们真的挡不住了。
尸山血海铺路,长梯先搭上了城墙,云梯车紧随其后,金兵将以最残酷的蚁附之术,缘梯而上,向这座阻挡他们进入肥沃中原的城池发起猛攻。
广宁将士们将准备好的火油滚水倾倒而下,一排排的长梯被推倒,金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皮肉烧焦的腐臭味,令人头皮发麻。
当云梯车也终于推到城墙边,元南聿一声令下,士卒们用长刀砍断了面前的绳索,烧得发红的大铁链贴着城墙游荡而下,将云梯车上抛出来的抓钩和长梯尽数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