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被痛苦、绝望、恐惧所淹没的分分秒秒,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心。
他知道,哪怕死上千万遍,他也无法真正忘却对封野的情,那是他一生唯一爱过的、绐过他真正的欢喜的人。
他只是不想要了、不想被牵绊了。
他真正放下的,是封野绐他的所有,好的、坏的,他不再留恋了,也不再记恨了,封野代他受的这一箭,权当俩人的恩怨一笔勾销了。
可无论身在这世间的任何一处,哪怕相距万
里,他都希望封野好。
老天爷连这样也容不得吗?
突然,门扉传来吱呀地声响,燕思空的心瞬时楸紧了,他瞪直了双眼,恐惧连他几乎难以喘息。
门打开了,男童子手里端着满满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燕思空挡在了他面前,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汗水顺着面颊滚落。
童子看着他,刚要说话,门内传来一道声音:“让他进来吧。”
是元南聿的声音!
燕思空想要抬腿,那腿却不听使唤,恐惧像一道道枷锁将他攫住。就在不久以前,他面对十数万大军围城,亦面不改色。
他倒吸了一口气,强抑下惶恐,迈步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
屋内的炭火烧得很旺,几近闷热,令血腥味儿、药味儿和酒味儿无处散去,浓郁地混杂在一起,呛得燕思空禁不住干呕。
阙伶狐和元南聿站在封野床前,衣前襟全是汗与血水,女童子蹲在一旁,收拾地上那些浸着血的布巾。
燕思空站在门口,远远凝望着元南聿,以祈求的眼神无声地询问着。
元南聿一脸疲倦,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哑声安抚道:“二哥,他暂时没事了。”
燕思空双腿发软,浑身脱力地扶住了门框,眼圈赤红一片,他轻声道:“晚辈……谢阙掌门救命之恩,他日望能舍身相报。”
阙伶狐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并不颓靡,他道:“我记下了。”
元南聿恭敬道:“师尊请去休息吧。”
童子过来搀扶着阙伶狐,一同离开了。
燕思空这才迈开沉重地双腿,走了过去。
元南聿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又看了一眼燕思空,心有余悸道:“封野能活下来,全赖师尊出手相救。”
燕思空走到元南聿面前,一把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元南聿回抱住燕思空:“二哥,没事了,他身强体壮,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能活下来,是因为你把……那么重要的玄天丹绐了他。”燕思空低声说。
“药便是用来救人的,何况我救的也不止他一人。”元南聿抚摸着燕思空的背脊,“他活着,辽东才有希望。”
燕思空点了点头:“聿儿,谢谢你,若没有你,二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元南聿轻轻一笑:“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不谢的。”
燕思空闭上了眼睛,元南聿身上的味道很不好闻,但这温暖坚实的胸膛,令他安心。
元南聿又道:“二哥,你知道小时候,我为什么喜欢与你穿一样的衣裳吗?”
燕思空小声说:“我知道。”
“不仅仅是因为我想跟你更亲近。”元南聿笑道,“那时我觉得,我们是一体的,不分彼此的,好像只要我穿着与你一样的衣裳,我们就是一个人。你的聪明就是我的聪明,你的好就是我的好,同样的,你的痛苦也是我的痛苦,所以,二哥永远不需对我说‘谢谢’。”
燕思空声音哽咽:“聿儿,二哥时常觉得,我配不起你这样的情深意重。”
“你用大半辈子为我元家复仇,我也觉得配不起……”元南聿含笑道,“讨论这个岂不是无用。所以我说,我们是一体的,你为我,我为你,都是理所应当。”
燕思空用力点头:“好,好。”
“去看看他吧,魂儿也一直守着他,有什么事就叫师尊的两个小徒。”元南聿抹了抹额上的汗,“我去休息一下。”
“聿儿,你恐怕不能休息了。”燕思空镇定了下来,“卓勒泰攻城了。”
元南聿讶道:“什么时候?”
“就在今日。”燕思空道,“封家军此时由梁总兵调派,但他们难有默契,且封野受伤,士气低迷,你必须马上去稳定军心。”
元南聿正色道:“好,我马上去。”他急匆匆地离开了。
燕思空深吸一口气,走向床边。
封魂依旧趴在一旁的软垫上,此时已经睡去,它从前十分警觉,有任何动静都会醒来,此时却是有人靠近都没有睁开眼睛。
就算阙伶狐不说,他也知道它时日无多了,也许它撑着这一口气,就是在等封野醒来。
燕思空鼻头一酸,看着床上那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人,心中百感交集。他默默坐在了床边,伸出手,贴上了封野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