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当了好几天梁上君子,白天在王府游荡,夜里回暗桩,始终没等到谢允,便不由得有些烦躁,不免将事情往坏处想,她一会怀疑谢允能不能经得住长途跋涉,一会怀疑他那心机深沉的皇叔对他不好,有一次半夜醒来,周翡恍惚间竟不知从哪升起一个念头——谢允会不会已经死了?
甜腻的胭脂香从窗外顺着夜风吹进来,拨动墙角屋檐处的铃铛,与后院里石桥下面流水的声音混在一起,本身便像是一场梦。
周翡呆坐良久,激灵一下回过神来,心里说不上撕心裂肺的难受,只是好似堵了一块石头,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她实在躺不下去,便悄无声息地草草拢了一把头发,从窗口一跃而出,轻飘飘地上了屋顶,往端王府的方向而去。
周翡本想在王府最气派的那间屋子房顶上坐一会,谁知这一去,却远远见到端王府灯火通明。
她心里重重地跳了一下,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居高临下望去,见一帮风尘仆仆的侍卫赶着车马进门,前脚刚到,流水似的赏赐便随之而来,宫灯飘动,整条街都被惊动了,纷纷派出仆从,伸着脖子往端王府那空了十多年的鬼宅张望。
忽然,周翡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下车来——正是她从童开阳手中揪下来的刘大统领。
不少人围上前去同他说话,那刘有良在北朝王宫中做了多年禁卫统领,应付这等小场面自然是游刃有余,虽然话不多,但一露面就镇住了乱糟糟的场面,很快将王府指点得井井有条起来。
刘有良受蓬莱散仙那三位老前辈之托,沿途照顾谢允,忙到了后半夜,才在端王府安顿下来,总算能在天亮之前略微休息一会,谁知他才刚一进屋,心里便无端一悸。
他在童开阳眼皮底下从旧都一路逃到济南,全靠这点直觉救命,刘有良有些混沌的脑子里涌上一层凉意,一把抓住自己腰间佩剑。
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喝问,便听身后有人彬彬有礼地敲了几下门。
刘有良一身冷汗,人就在身后,他居然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他当下将佩剑抽出了两寸,猛地回头,便是一愣。
“周……周姑娘?”
☆、第160章 雷动
谢允听人来报,便将手头上的闲书放在了一边,按着那些好像他与生俱来就熟悉的繁文缛节迎出门来见礼。
赵渊是带着一帮人声势浩大地过来的,不等谢允拜下,就连忙亲自伸手将他扶起来,笑道:“在小叔这就是回家,既然是回家,哪有那么多啰嗦?”
赵渊穿着便服,身形瘦削高挑,面如刀刻,人过中年,但脸上不怎么显年纪,他眼睫异常浓密,常常在眼珠上打下一层重重的阴影,映衬得目光微沉,看人时无端便会叫人心里一紧。可是他一旦笑起来,却又显得十分儒雅亲切,全然没有九五之尊的架子。
赵渊伸手拉住谢允,并不忌讳他身上越发浓重的透骨青寒气,却是谢允见皇上那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尖冻得有些发白,便使巧劲挣开他,不怎么在意地一笑道:“礼不可废。”
赵渊见状,用手背在他额头上贴了一下,十分忧心地叹了口气,他身后一群太医连忙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谢允。
谢允配合地递出手腕,然而南端王金贵的手腕只有一条,着实不够分,众太医只好挨个排好队,有察言的,有观色的,忙得不亦乐乎,折腾完一溜够,又一起告罪,煞有介事地凑到一边会诊,这时自然要避开贵人,奈何谢允耳音太好,将众太医在外头的唇枪舌战听了个一字不差,简直忍俊不禁——好像他们真能治好一样。
谢允才一抵京,还没来得及摸到端王府的门,赵渊就急吼吼地命人将他接到宫里小住,也不知道是为了表达重视与恩宠,还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随时要死。
可惜,临出发时,同名大师将第三味药给了谢允,加之正牌推云掌传人内力深厚,此时看来恐怕是非同一般的精神,不知赵渊看起来会不会觉得十分失望。
谢允活到了这步田地,已经不大在意别人的看法了,该回光返照的时候,他也懒得假装弱柳扶风,左右没别的事,他便一耳朵听着太医们七嘴八舌,一边随意应着赵渊带着政治任务的闲话家常。
赵渊很会引导话题,时而问他些江湖趣事,简单的事谢允便顺口同他一说,说来话太长他懒得叨叨的,便推说自己隐居蓬莱,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两人好似两只披了人皮的狐狸,一个递话,一个敷衍,倒是显得十分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