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字虽写得僵硬,内容却颇有闲情逸致,居然是个神神叨叨的志怪故事。
此人连笔都拿不稳了,竟然还在扯淡!
同明问道:“写了什么?”
“闲篇。”谢允道,“说的是一具白骨,死而复生,结果爬起来一看,发现自己居然没躺在事先修好的陵寝中,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自行爬出去找寻自己的坟。我打算给它起个名,就叫《白骨传》,怎么样?”
同明大师闻听他这荒谬的新作梗概,没有贸然评价,大致翻了翻这篇“大作”。
如果说《寒鸦声》还些许有些人事的影子,那么这《白骨传》便完全是鬼话连篇了,倘不是同明见他方才说话还算有条理,大概要怀疑谢允是病糊涂了才写出满纸的胡言乱语。
“林师叔帮我誊写了一份,”谢允道,“过些日子便托人送去给霓裳夫人的羽衣班,您别看眼下世道乱,但我夜观天象,感觉南北一统恐怕也就是在这一两年内了。但凡太平盛世,人们总偏好离奇之言,我这个离不离奇?没准到时候又是一篇横空出世的《离恨楼》。”
同明大师没接话茬,静静地将正篇鬼话翻完,说道:“阿翡曾经替我去梁大人墓中寻找《百毒经》,她去的时候,发现梁大人的墓穴已经被人捷足先登,墓主人尸骨不翼而飞,当时你尚在昏迷之中,这些细枝末节我们便没告诉你。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是阿翡写信告诉你的么?”
谢允笑眯眯地捧起一碗滚烫的茶水,不置可否。那冒着腾腾热气的滚水转眼便在他手中冷了下来,外壁凝出细小的水珠来。
同明重新将一沓手稿夹好,问道:“白骨是因何复活的?”
谢允道:“可能是因为它永生不死吧。”
同明坐下来,缓缓绕着手上的佛珠:“为师久居海外,消息闭塞,你为何不从头说起?”
谢允便将冰冷的茶杯放下,重新掐了一截蛟香点上。
他发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角,好一会,才好似找到了话头,说道:“那年梁绍身染重病,心知自己时日无多时,他命人压下消息,写了一封密信给我,托我入蜀山,请甘棠先生出山。”
同明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
谢允轻轻挑起一边长眉,缓缓道:“我虽去了,可一直对此事心存疑惑,耿耿于怀。”
同明:“怎么?”
谢允道:“我生得晚些,对上一辈人的恩怨不很清楚,只知道梁大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保皇党。而甘棠先生虽然早年间是他的得意弟子,却早已经与他恩断义绝,彼此不相见了,对不对?皇上与甘棠先生,孰近孰远,这一目了然,所以我一直奇怪,梁绍那时为何要将自己在江南的旧势力交给甘棠先生,而非直接给皇上——旧时刘皇叔托孤丞相,乃是因为后主‘扶不起’,可是当今正是壮年,经天纬地、野心勃勃,哪里需要托付给别人?”
同明的两条白眉轻轻皱了一下。
“这是头一件古怪的事,”谢允又道,“周先生大才,入朝后如鱼得水,转眼将南北局势一手握入掌中,后来他殚精竭虑,经三年休养生息,他与闻煜飞卿将军一文一武,连夺边境数城,杀北斗一人,大破北军不败神话,此一役,堪称空前绝后、惊才绝艳。唯有一点遗憾,就是在这过程中,吴费将军和隐士齐门先后暴露,吴将军以身殉国,齐门分崩离析。”
“吴将军死后,吴家遗孤遭北斗禄存追杀,当时在华容城中,我们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我、阿翡、甚至亲自去洞庭接回吴家人的四十八寨,谁都不知道仇天玑追杀这几个孤儿寡母究竟为了什么。这些事桩桩件件看似无迹可寻,其实仔细琢磨,却是大有意味。”
同明大师虽然热爱打禅机,但打的是流水清风“何处来何处去”的禅机,他老人家作为一个前任皇亲国戚,并不能领会他们这些现任皇亲国戚们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思索了半晌,一无所获,只好对谢允苦笑道:“阿弥陀佛,看来老衲偏安一隅,当个只会念经的老和尚,果真是明智之举。”
谢允正色道:“师父,姑且不说刘统领他们那份名单,江湖中的‘海天一色’是起于中原武林的,而这些年来,中原武林中风平浪静,从未有人泄露过一丝半毫,我承小师叔遗愿,追查海天一色这许多年,甚至跟霓裳夫人私交甚笃,都没能从她那拿到一点线索——那北斗又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