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转身走进谢允闭关的洞府中,刚到门口,便已经觉得热浪铺面,一股奇特的香味从中透出来,正是蛟香,据说普通人在里面打坐片刻,蹭几口蛟香,内功修为能事半功倍——只是不能久待,否则会对经脉有损。
洞府中被蓬莱这几位财大气粗的老东西弄得灯火通明,墙上半个火把都没有,全是拳头大的夜明珠,周翡一进去先愣住了——只见上次她来时还光秃秃的石壁上,被人以重彩画了一片杜鹃花,画工了得,那猎猎的红几乎能以假乱真,怒放了一面墙,绚烂至极地往人眼里撞,生机勃勃,好像一阵风吹过去,便能翻起火焰似的红浪来,叫人看一眼,胸中不散的郁郁便好似轻了几分。
蛟香缭绕中,一个清瘦了不少的人安静地躺在上面,苍白的脸色被墙上的画映得多了几分血色,手里握着一块绯红的暖玉。
周翡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感觉整个石洞热得像个火炉子,就大冰块谢允身边还能凉快点。
她抬头瞄着墙上的画,对谢允道:“你画的?啧,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躺着的人自然不能答话,但谢允却回答了——周翡的目光扫过整一面墙的红杜鹃,在角落里发现了几行题字并落款,先头题了一句白乐天的 “回看桃李都无色,映得芙蓉不是花”,后面又道“经一场大梦,梦中见满眼山花如翡,如见故人,喜不自胜”,落款是“想得开居士”。
周翡看见“想得开”三个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接着,她看见旁边小桌案上放了笔墨纸砚,便从石床边跳了下来,步履轻盈地转到小桌前,翻看谢允留给她的信。
只见桌面上摊了几张画,头一张画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十分稚气,纤纤秀秀的,单腿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偏头正往画外看,眉目飞扬,显得十分神气。
周翡讶异地一挑眉,隐约想起这是自己年幼时在洗墨江中初见谢允的模样,她自己都已经有点记不清了,没想到谢允笔下居然还这么分毫毕现,周翡心头先是微微一跳……不料随后看见题字,顿时从感动不已变成了气不打一处来——姓谢的那倒霉玩意给这幅画起名叫“水草精小时候”。
第二幅画上是个少女,长大了些,面容俊秀,手里拿着一颗骷髅头,正将它往一堆骨架上摆,旁边一堆幢幢的黑影,只有一束月光照下来,落在那少女背影上。
周翡这回压住了心里的波澜,先去看题,见这张画上写得是“威风水草精只身下地洞,备战黑北斗八百小王八”。
周翡:“……”
她原地磨了磨牙,回头扫了谢允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谢允嘴角好像还带着一点坏笑。
一瞬间,周翡突然觉得自己那拖得脚步都发沉的心情实在毫无必要,这位想得开居士这么会玩,看来离死还远着呢。
她暗骂一声“混账”,愤愤地掀开第三幅画。
第三幅画上画着一个年轻姑娘,比前面的少女又年长了些,五官同前两张如出一辙,人却是微笑的,她身穿一袭红裙,裙角飞扬,鬓似鸦羽,眉目宛然,站在一大片杜鹃花从中,背着手拎一把长刀。
周翡愣了愣,突然莫名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一身这样的红裙。
随即,她又摇摇头,去看谢允那毁画的题字,题字道:“画中仙乃是。”
“乃是”个什么,后面没了,周翡莫名其妙地找了一会,在角落里又发现了俩字:“你猜”。
周翡忍不住问出声道:“你这画名叫‘你猜’?”
谢允不出声,画卷上却随着她的动作,落下了一个小信封,上面附了一张字条,写道:“猜错了,不是你,是我媳妇。”
周翡哭笑不得地拆开信封,见里面是写过《离恨楼》与《寒鸦声》的熟悉字迹,整整齐齐地一整篇。
“阿翡,”他写道,“听闻你不日将至,很是欢喜,东海之滨虾兵蟹将甚众,皆与你同族,蘸油盐酱醋并碎姜末一点十分味美,你可与之多多亲近……”
谢允的信里只字未提透骨青,也没有凄凄惨惨地感激她奔波,一边开玩笑消遣她,一边将蓬莱一带好吃与好玩的东西罗列了一个遍,又叫她去翻看枕边的小盒子,神神秘秘地说里头有“异宝”,结果周翡依言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堆叫她啼笑皆非的贝壳。
结尾,谢允又可怜巴巴地央求道:“笔墨均已列次石桌上,承蒙垂怜,长篇大论大好,只言片语亦可,盼你回复一二,稍解吾之思念于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