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老点点头,不置可否:“不错,当年退隐的决定是我和你师父下的,如今你师父也没了,这么多年过去,你才是这一任鸣风楼的主人,你要怎样,我也不会干涉太多,鸣风若是真想脱离四十八寨自立门户,那也不难,李大当家从来都是去留随意,实在不行,等她回来,我去替你同她说。”
寇丹脸上笑容不变,声音很甜,几乎带着些许撒娇的意思,说道:“这个自然,周先生当年要走,大当家都没拦着,又岂会拦着咱们?师叔,您知道侄女问的不是这个。”
鱼老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下垂的双颊一瞬间显得有些严厉。
寇丹伸出细细长长的手指,只见她拇指的指甲上有一个小小的水波纹印记,是蔻丹花汁没干的时候印上去的:“这是我师父生前那枚谁都不让动的私印,他老人家从来没跟我说过这是什么,师叔,我还知道世上有这个印记的人绝不止一个,只是你们统一都是讳莫如深。当年鸣风楼之所以退隐四十八寨,必然和这枚印章有……”
“寇丹,”鱼老截口打断她,冷冷地说道,“你要走就走,再敢提一句水波纹的事,别怪我跟你翻脸。”
寇丹一愣:“师叔,我……”
鱼老站了起来,将门拉开:“牵机挺好的,你看也看过了,这会就算是北斗亲自来了,也能把他们切成肉片,时候不早了,你走吧。”
寇丹叹了口气,低眉顺目地起身行礼道:“师侄多嘴了,师叔勿怪。”
鱼老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
寇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生怕惹他生气似的,又上前一步,轻声道:“今年弟子们做的桂花酒酿不错,改日我再给您送两坛来尝尝。”
鱼老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几不可查地冲她点了个头。
寇丹再次上前一步,这时,她垂着头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却越发轻柔。
“师父和师叔当年既然决定留下,肯定有原因,也肯定不会害我们,既然不能说,我便不问了,侄女回去就将这指甲抹了,师父的遗物,我也会……”
她说前半句的时候,鱼老不可避免地追忆起了过去的事,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眼神一瞬间飘往别处。而仅仅是这么片刻的分神,寇丹仿佛想伸手搀他一下似的,纤秀的手掌贴上了鱼老的后腰——
下一刻,鱼老整个人蓦地一震,回手一掌便扫了出去。
寇丹却好似早有准备,脚下轻飘飘地打了几个旋,毫发未伤地躲到了两丈开外,与遍染蔻丹的指甲一般鲜红如火的嘴角轻轻咧开,露出雪白的贝齿,她指尖冒着幽蓝光芒的牛毛小针一闪而过,好整以暇地接上自己的话音:“……好好保存的。”
这世上最顶尖的刺客下手极狠,于无声中一点余地都不留,见血封喉的剧毒一根钉进血管,一根钉进经脉,毫厘不差,鱼老那出于本能的含怒一掌瞬间加速了毒发,眨眼的光景,黑气已经弥漫到了脸上,他难以置信地瞪着方才还在和他言笑晏晏的女人,想说什么,却惊觉自己的舌根已经发麻,四肢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寇丹微微歪了歪头,眼角泛起细微的笑纹,轻声道:“像师叔这样在一条寒江中默守二十年的人,不想说什么是不会说的,这点分寸师侄还有,想必海天一色的秘密从您这里是拿不到了,那么我便不问了。”
转瞬间,鱼老已经面无人色,他整个人都在发僵,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腰腹开始,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死去。
寇丹走上前去,像个孝顺的晚辈一样,“扶”起鱼老,将他扶到椅子上,又为他摆了个静坐的姿势,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江风越来越大,吹动水面上繁杂交缠的牵机丝,时而发出细微的蜂鸣声,小亭中的两个人一坐一站,彼此都静默无声,好像一副凝固在夜色中的画。
终于,鱼老非常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一口气卡在喉咙里,浑浊的瞳孔缓缓散开。
寇丹有条不紊地检查了他的心口脖颈,确定此人再无一丝活气,便从怀中抽出一根长针,楔入了鱼老的天灵盖,仿佛要连他诈尸的可能一起封死。
然后她规矩地后退一步,给鱼老磕了个头,口中道:“师叔,您要是在天有灵,碰上我师父,别忘了替我和他老人家道声好。他老人家自己退隐就算了,为了四十八寨的牵机图纸不旁落他人之手,十年前不辞劳苦地将我抓回来,我好不容易找到个可心的男人,想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人,都毁在他老人家手上。好,既然这样,侄女便只好回来做鬼,也算不负他老人家重托了,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