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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82)



“贪墨倒在其次。”

杨瓒摇头,火耗踢斗,地方文武京中大员皆心知肚明。然地方官的手再长,也轻易伸不到盐引上去。能在其中得利之人,不是宗室外戚也是勋贵功臣。

“殿下,臣不才,以一引作比。”杨瓒以指蘸水,在桌上划过,“行开中法,盐商需出五石粮方可换取一引。然有人可只出一石,乃至一石不出,便可向朝廷奏讨盐引,其后转售于盐商,获取巨利。”

“什么?!”

“再有一种,换盐引的米粮皆为陈粮,虫蛀鼠咬,同糟粕无异。以陈粮换盐引,再以盐引换新粮,获利亦是极丰。”

“好大胆!”

朱厚照猛的握拳,重重捶在桌上。

他是真怒了。

心宽不假,于政治上的敏锐度不及亲爹,也不假。但杨瓒将事情掰开揉碎,一通大白话讲出来,再心宽也受不了。

“国之蠹虫!”

朝廷一年粮税,满打满算不及四百万两。

自弘治元年,不是北方地动,就是南方大水,隔三差五还有几场蝗灾,有些遭灾的州府,弘治十六年的粮税仍在积欠。

户部和光禄寺的库银多用于赈灾,朝廷不至寅吃卯粮,边军的待遇也是每况愈下。

国库不丰,边军告急。

朝廷能等,犯境的鞑靼不会等。弘治帝被逼得没办法,只得从内库往外掏钱。为补缺额,连太宗皇帝留下的库银都动了不少。

内库独立于国库,属于天家私产。

弘治帝宠儿子,内库有多少钱,皇后不知道,朱厚照却是十分清楚。之前多次看到过弘治帝为库银发愁,只是不知内中详情。

此番杨瓒举出盐引之例,虽只涉及表面,相当肤浅,也彻底引出了朱厚照的怒火。

“如何除掉这些蠹虫,杨编修可有办法?”

“殿下恕罪,臣并无办法。”

“无法?”

“殿下问文章所言,臣能予以解答。如何革除鄙陋,除患兴利,非臣所能,还需朝廷诸公。”

“杨编修莫要谦虚。”

“非是臣谦虚。”杨瓒摇头道,“一人之力,不可及天下事。《庄子》有载,褚小者不可以怀大,绠短者不可以汲深。臣以浅知拙见,言高皇帝之法,已有狂妄之嫌。于殿下所言,实是无能为力。”

看着杨瓒,朱厚照仍是不信。

杨瓒微笑道,“朝堂之上,三公九卿皆为举世大才,骨鲠之臣。臣才蔽识浅,度德量力而行,方不负殿下信任。勉强为之,不能兴利,反而贻害。”

“在其位,谋其政?”

“诚然。”

朱厚照没有继续追问,站起身,正色道:“同杨编修问策,孤受益匪浅。”

“殿下厚赞,臣不敢当。”

“当得。”

经谷大用提醒,知时辰不早,朱厚照又道:“孤观此处不错,清净。杨编修且安心住着,孤三日后再来。”

“臣……谢殿下赏识。”

安心住着?

还有比这更打击人的吗?

可太子殿下出言,再牙疼也得受着。

“还有,”离开囚室之前,朱厚照似想起什么,转头道,“此间事是父皇之意,牟指挥使是奉命行事。”

“臣知。”

几天的时间,足够杨瓒想明白。

“臣谢陛下隆恩。”

“恩。”朱厚照笑道,“杨编修同父皇所言一样。”

留下这句话,朱厚照不再继续说,背着手,潇洒走远。

杨小探花站在囚室里,眼睁睁看着门锁落下,毫无办法。

话只说半截,究竟是心宽还是故意?

朱厚照离开,诏狱外的锦衣卫和东厂番役自不会多留。牟斌亲自护送太子殿下回宫,王岳和戴义先后得知消息,当即遣人告知宁瑾。

宁瑾知道了,弘治帝自然也就晓得了。

在乾清宫暖阁觐见的三位相公,或多或少听了一耳朵。

刘健和谢迁不得不佩服李东阳,人老成精,不服不行。

李东阳淡定得很。

说他老狐狸,这两位又年轻多少?

“不变操履,不露锋芒。深才高德,养志蕴气。彻见其性,实乃诚和陶然。”

评语出自弘治帝之口,流入三位阁臣之耳,再无他人知晓。

清宁宫中,吴太妃读完一段经书,问道:“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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