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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新奇同样没问题。
新科明经们自负通晓经义,饱读诗书,不至才高八斗也是满腹经纶。再偏僻的题目也能找到出处。纵然找不到,靠着自身理解,七拼八凑也能做出一篇策论。不至上上等,也能安全过关。
但新奇成这样,太有问题!
确定不是听错,贡士们眼睛瞪圆,差点君前失仪。
弘治帝高坐龙椅,面容消瘦,脸色却奇怪的潮红。
“自古帝王之治,其大不过道法仁善而已。夫帝之圣莫过尧舜,王之圣莫过禹汤。朕自临祚以来,夙夜兢兢,唯惧弗任。图耀先祖,不敢稍有怠忽。于兹经年,仍未穷极致。子诸生明圣人之言,究于实务,必有定见。”
“朕今向子诸明经问策,需直述以对,毋赘述以浮夸之词、谄媚之言,而不切实用。”
“聘以良策,朕将慎取,采而行之。”
翻译过来,可总结归纳如下:
自古帝王治国,不过道法仁善四字。圣贤之主莫过尧舜禹汤。朕治国多年,兢兢业业,早起晚睡,不敢以任何借口怠工,唯恐不能尽责。累得像头老黄牛,仍觉做得不够,及不上先人丝毫。
在座诸位都有大才,对此必有见地。有好的意见,尽可当面对朕提。
务必实话实说,不可满篇浮夸,只一味奉承之词。更不可空洞乏味,没有任何实用的建议。
不然,被金吾卫拖下去的两个就是前车之鉴!
若有好的意见和建议,朕定然采纳。
所以,放心大胆的提吧!
三百人齐齐默然,纵是杨瓒也吓了一跳。
原来复试尚不算坑,真正的天坑在这里!
给皇帝提意见?
如何把握尺度?
说轻了不行,说重了更加不行。前者必为天子不喜,后者亦会被读卷官盖上大戳:狂生!
面对案上白纸,杨瓒很是苦恼。
鼎臣之言,于他太远。纵然想写,也抓不到重心,写不到点子上。但论及明朝面临的问题,他的确知晓一二。
小冰河期是老天决定,人力无法更改。
北边的鞑靼瓦剌,南边的土官土司,沿海的倭寇盗匪,都是不小的边患。至于后期崛起的女真部落,正被朵颜三卫驱赶着上山下海,温饱不济,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
此类尚可以提上几笔,浅言几句。
朝廷内部的问题,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落笔。
流民四起,军户逃散,土地兼并,豪强大户蓄养奴仆,更是不能轻易碰触的禁区。
不客气点说,若没有一座稳固的靠山,没能抱上一条足够粗的大腿,这些会牵扯到士大夫神经的问题,谁碰谁死!
杨瓒愈发苦恼。
一边想一边磨墨,砚台里的墨汁将要溢出,仍没有半点头绪。
复试四平八稳,以稳重见长,殿试自然也不能太过出奇。但想求得好名次,必要有可阐述之言,不致独辟蹊径,发人深省,也不能流于平庸,被打入末流。
边患不能说,朝政不能说,流民不能说,土地不能说,剩下的唯有……财?
念头闪过,顿时如醍醐灌顶,精神为之一振。
于士大夫而言,商道不登大雅之堂,然在现下,却最是安全!
多数贡士仍在苦思冥想,唯有谢丕、顾九如、崔铣等寥寥数人已铺开纸张,落笔成文。观其神情动作,应是早有腹案,堪称下笔如有神。
深吸一口气,杨瓒终于有了决定,提笔蘸墨,悬腕纸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赌这一次!
“中兴难于创业,乃前人不刊之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末路之难也。”
“天子治国以仁,诸公为鼎,河清海晏。瓒出身乡野,见识浅陋,不敢妄议朝政。唯粮秣之忧,民穷财尽,或有浅言……”
弘治帝背靠龙椅,始终在关注杨瓒的一举一动。不只是天子,几位读卷官也在关注这个不及弱冠的明经。
马文升和韩文对其欣赏有加,谢迁也是微微点头。
李东阳神情淡然,难说是好还是不好。
刘健则微微摇头,暗道沉稳有余,锐气不足。虽不如老者暮沉,却不是青年人该有。
多数贡士开始落笔,唯有少数几人仍举棋不定。
奉天殿中再无杂声,唯有笔锋轻动,滑过纸面的沙沙之音。
读卷官开始在殿中走动,中官得天子之命,立在一旁,重点关注谢丕、杨瓒几人。
自宣德朝,内廷有专门教授宦官识字之所。不清楚文章内藏何意,一字一句的记下,复述给天子,却没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