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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274)



前后左右皆为同僚,仍如茕茕孤立,朔风从四面袭来,寒意自脊背攀升。

他明白,纵然能驳斥邹文盛的弹劾,也无法轻易摆脱罪名。邹文盛不过是马前卒,在他之后,定有更大的陷坑在等着自己。

要么承认罪名,望天子仁慈,网开一面,许他交罚银黜官致仕。

要么强辩解到底,等着他的,很可能是死路一条。

刘玉狠狠咬牙,握紧朝笏,重又放开。

深吸一口气,稳定下心神,在天子开口之前,迈步走出队列,摘下朝冠,跪倒在地。

“陛下,臣认罪。”

这一举动,既在意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聪明人都晓得,刘玉弹劾选婚太监,引得太子大动肝火,要彻查各地镇抚府衙,已是犯了众怒。

无论地方朝中,牵涉者为自保,定当手段尽出。

多方施力,刘玉必不会有好下场。

内宫之中,几位北直隶选送的美人,也会对此事耿耿于怀。纵然不能干涉朝中,在天子耳边吹几声枕头风,撒撒娇,也够刘玉喝上一壶。

只不过,要将刘玉拿下,不能从选婚太监之事入手。

本就不欲天子详查,还拿出来说事,不是自找麻烦?将刘玉早年的“罪状”翻出来,从根本上否定他的人品,才是最好的办法。

这样一个品德败坏,为私利构陷同僚,草菅人命的官员,说出的话如何能信?

同理,被他参倒的官,弹劾的案件,也当慎之又慎,重新估量。

如此一来,北直隶选婚太监不法之事,当可高举轻放。牵涉的地方官员,多可从容脱身。

真有倒霉透顶,无法洗刷罪名的,只能怨贪心太过,手太黑。不想掉脑袋,只能交出积年所得,或流放南疆,或充军北地,任选一样。

刘玉认罪之后,一言不发,伏地不起。

邹文盛准备好的话,一大半吞回肚子里。

朝堂上再度陷入寂静。

朱厚照半天没出声,手指擦过龙椅,表情很是复杂。

站在文官队列中,杨瓒倒吸一口凉气,对朝堂争斗的严酷,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不过是轻飘飘几句话,刘玉便无法招架,打落牙齿和血吞,主动摘下乌纱,伏地认罪。

换成自己,能否扛过这一局?

衡量几回,杨瓒不得不承认,以他目前的手段经验,未必能顺利脱身。九成以上的可能,要同刘玉一般,不做争辩,光棍认罪。

未出正月,天子又要大婚。这个时候,刘玉罪名再大,也不会人头落地。顶多流放充军,蹲几年大牢。出来之后,归乡种田,精心教导子孙,未必没有咸鱼翻身,十年报仇的机会。

如果是自己,面对窘境,是否能有这般机变,如此恒心?

沉吟片刻,杨瓒实在拿不准,只得暗自摇头。

为今后的职业生涯,他还有得学。

天子不出声,群臣不能陪着一起沉默,否则戏还怎么唱?

继邹文盛之后,又有两名给事中,一名御史,两名郎中出列,就刘玉的“罪行”展开讨论。

“人证物证俱在,且已伏地认罪,理当严惩!”

“其罪当斩!”

“月底将逢大典,妄造血光,委实不祥。”

“其行可恶,然罪不至死。依律当流放千里,子孙三代不许科举。”

你一言我一语,几人貌似争辩,实则将罪名牢牢定下。纵是刘玉反口喊冤,也再不能翻身。

杨瓒静静观望,心下明白,流放充军都不算什么,子孙三代不许科举,才真是断绝刘玉前路。

三代之后,纵然能出英才,在朝中的亲友故旧多已散去,各种关系网也将不复存在。

更何况,将刘玉撵出朝堂者,不是一两个人。这么多力量集合在一起,别说三代,就是五代,乃至十代,刘家的子孙都会被拒在朝堂之外。

手段不可谓不毒辣,偏又符合律条,无从反驳。

表面上看,提出此议之人,是站在为刘玉“减轻刑罚”的立场。

毕竟,刘御史诬陷同僚,逼死人命,纵家人行凶,都是“罪证属实”。大明律可没有犯罪追诉时效一说。

无论过了多少年,被查出来,刘御史没得跑。

“刘玉罪证确凿,本应重责,惩一儆百。”

朱厚照高坐龙椅,声音低沉。

百官垂首听旨,纵是内阁三位相公,也看不清天子此刻的表情。

“然焦卿家及赵卿家所言有理,未出正月,将临大典,此时染上血光,实为不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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