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礼仪之争,且并非寻常礼仪之事。朝廷大臣恐也要借此以观九哥行事,看他是否要尊亲生。九哥可又要叫架往火架子上烤上一回了。玉姐便吩咐于向平传话下去:“吴王薨了,都不许戏笑。”
这宫里能留下来的都不是傻透了的人,真个有傻子,自有上头人怕受连累了来提点。事涉吴王一脉,宫中自是不敢有人怠慢的。玉姐传令下去,又将自家身上一看,她原在孝中,衣着打扮正合适,便坐下来想九哥心事。
玉姐心里,虽是亲生父母好,然已过继了,可亲近,却不好过了头儿。她却又不知九哥是否想与吴王一脉越礼之尊崇了,她固信九哥不是无礼之人,然先帝夫妇做的那些个事儿,连她也要嘀咕。若九哥真个做了,她又当如何自处?
翻来覆去地想,直到九哥自前头来了。因吴王薨了,九哥面色便不大好。玉姐迎上来道:“回来了?都等着你哩。”九哥强笑,问道:“他两个没淘气罢?”玉姐道:“小儿郎,合该淘气一回,只消不出格儿,随他们淘去。”
九哥携了玉姐的手儿,两个一同步入,章哥正与湛哥两个地毯上翻滚。却是湛哥行走不稳,跌了一跤,章哥要抱他起来,却不想自己也是个三岁孩童,反与湛哥滚作一团。九哥暂按下心中愁思,一手一个,将他两个提起,玉姐忙接了湛哥。
章哥抱着九哥脖颈,悄声道:“爹,我想你了。”九哥声儿都哑了,道:“爹也想大哥了。”玉姐抱着湛哥不说话儿,湛哥却要伸着手儿凑一凑热闹。九哥单手抱着章哥,伸手摸摸湛哥脑门儿,对玉姐道:“传膳罢。”
直到用完膳,湛哥叫安氏抱去喂奶,章哥叫小茶儿领去消食睡觉,玉姐才问九哥:“吴王薨了,咱……要个甚章程?”九哥沉声道:“恐不好逾礼。”玉姐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道:“纵不逾礼,也不好与寻常亲王一般罢?”九哥道:“这是自然。”玉姐小声道:“一视同仁了,未免凉薄。逾礼了,又有人说凉薄了。”
九哥叹道:“左右为难罢了。谁个叫我过继了呢?”玉姐道:“政事堂怎生说的?听说梁相公先时是状元才,这些礼仪上头是极通的。”九哥抚着额角道:“最怕我逾礼的便是他了。”玉姐不好接话,只好说:“天大的事儿,睡一觉醒来,不定便有法子了。梁相公怕你逾礼是真,却也未必不通情理。”劝他早早安歇。
次日,真个叫玉姐说着了,梁宿因九哥自登基来颇能纳谏,又处事比先帝周正。顶要紧一条,乃是他肯担事,不似先帝一提及国库空虚,便愁眉苦脸,愁苦完了,甚个手段也没有,连个胡闹的办法也提不出。数年相处下来,梁宿也知九哥为人,除开心里略向着些儿本生父母,余者并无差池。
一个人,若连亲生父母都不想着,那便不算是个人了。梁宿这般想来,九哥也不算出格儿,只是人之常情。是以只要九哥不与吴王系追尊个帝号,梁宿便觉也不须强谏了。听九哥并无逾礼之意,梁宿便放下心来,请九哥缀朝七日,为“叔祖”悼念。
至如服丧,却不好以君为臣服了。梁宿又有折中之法,使九哥以日代月,也算全了礼数。九哥听了,解一桩心事,心头欢喜,便依梁宿之法。
不想这世上偏又有那一等寻事的人,又是那个参谁谁没事的御史黄灿。这黄灿却翻出先帝时旧例来,原来,先帝时,越王薨,先帝缀朝只有五日。黄灿以“先越王于先帝,叔父。吴王与陛下,叔祖。”叔侄自然比叔祖孙为亲近,有先帝成例在,为吴王缀朝当不比与越五缀朝之日多。纵九哥是吴王亲孙,然过继后,便不是这般算法,至多与越王等。
九哥叫他一口气儿憋在胸口出不来,谁个叫他心里终还有礼法,不想辜负先帝呢?只得拿眼睛去看梁宿。梁宿心里暗骂这黄灿多事!丁玮早与梁宿说过:“官家虽是仁厚之君,却并非懦弱之辈。休要‘劝谏’得太狠了,年轻人,顺着他说,他还能听,与他唱起反调来,只怕要愈不肯听你的。说句不恭敬的话儿,年轻人都是属驴的,牵着他不走,打着还要倒退哩。”
梁宿思索半日,深觉有理,这才有议礼时请九哥缀朝七日之事。今日黄灿此举,岂非便是要打着他倒退?当下上前喝止。黄灿却将脖儿一梗:“我是御史,极言直谏乃是本份。”反说梁宿有媚上之嫌。
梁宿一把年纪,临老得此“赞语”,胡须气得直抖。丁玮上前道:“既各觉有理,不如明日一辩。”九哥忙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