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也有番人为官,这倒不是洪谦浑说,只是人并不很多罢了。洪谦又许以光明前程,他自家便是江州一百姓,离京城也有千余里,与西南夷离京城也差不很多,也是照样儿考了进士做官儿。
土司里一个头儿便出来问:“朝廷果不追究了?”洪谦笑道:“不是已追究过了么?凡事不过一个信字耳。我与尔等盟誓,可乎?”夷人颇信誓约,原以朝廷官员不屑与盟,不意洪谦居然主动提及,洪谦又生得像个好人样儿,当下约定,择吉日杀白马以盟誓。土司们回去却又商议数日,不听命,难道还要打下去?罢手便罢手。
土司商议时,洪谦也不曾闲着,却令太学生等四下游走,或与本地年轻人一处探讨文章,或与土司随从里懂官话的交谈。说的不外是京城之繁华,读书人之受尊重,又说外面天宽地广,好男儿志在四言。内里越凌言辞极是肯切,竟说动了数个土司子侄。
这日盟誓毕,洪谦依旧温和如初,土司们方缓了气儿道:“不是我们不讲道理,也是叫逼勒太深,他们又太狡猾。”洪谦道:“他们不过多读几本书而已,那些个手段书内皆有的。你们读书,便能知晓了。你们若愿意,便是就近,我也可立学校,你们使子弟来读书。”
土司们将信将疑,也应往这近处来读书,至如送子弟入京,却还不大肯信。洪谦也不恼道:“百姓人家,儿子要出远门儿父母还要惦记,何况诸位家大业大?也是当谨慎些。我总还要于此处耽搁些时日,你们可仔细商议,不急。”暗中却与内中一心思灵活之土司勾连,赠以金帛,说以甘辞。
次后土司再来拜见时,内里有数个便请洪谦归京时携其子侄,并谢罪表章。这些土司也是无法,洪谦釜底抽薪,年轻人好热闹,自家子侄动心要往京里去,长辈拦不住,唯恐其擅自逃往京中,只得允了。从来父母与子女争执,退让的多半是父母。
洪谦来时便有平夷之策献上,非止安抚一事,更有善后事。善后之事,其一便是将夷乱时出了的空缺填上。那些个惹了事的,已死的算是逃过一劫,未死的也叫罢官流放,总算朝廷心善,将这些个人调离西南,流往西北,免得没了官职叫夷人记仇治死了。
洪谦所携之太学生等,便有填补空缺之意。洪谦召集诸人时,便有消息灵通的猜着了,心下不免忐忑,大半是不乐留下的。越凌却默不吭声站将出来:“学生愿留下。”
越凌心里明白,安昌侯府业已有些个没落了,想叫安昌侯为他奔波谋前程却是妄想——纵安昌侯愿意,也未必办得成。科考也是一条路子,他却没把握一考便中,生母受了这十数年的苦,他实不忍生母再多受折磨。不若自家拼出一条路来,也好为生母求一丝地位,在此地,请将生母接来照看,想来府里是没人拦的。
洪谦不由深看他一眼:“你吃得苦?”越凌道:“学生不怕苦。只怕做不出一番事来。”洪谦道:“急功近利,乃是大忌。”越凌有些儿着急,表白道:“学生宁愿在这里一辈子,将这里当作家来经营。”洪谦道:“你便记着这话。”表奏他为一县令。县内不过万户,将将够设县。
有越凌做榜样,也有不想回家的,便也留下。又有想自己年近四旬,回京也补不着好差使,不若留下,好出些个政绩,也留下。终于凑够五个县令,缺的一个知州却不是洪谦能做主的,还须朝廷另派人来。洪谦表章八百里加急递往京中,京中大大舒了一口气,九哥极是开心,说与玉姐道:“原以能有个谢罪表章便抹回面子了,岳父离京时说要携土司之子入京时我还不信能办成,不想岳父便是岳父,真个成了!”洪谦还说,将这些个青年夷人教导好了,送回去也好心向朝廷,不数十年,收拢了人心,改土司为州县官,渐可改土归流。这却是九哥肚里有数了。
玉姐终于放下心来,道:“待回来,好过年了哩,去又不曾携许多冬衣,我还送冬衣去。那夷人想也不惯寒冬,也与他们备下,却要你或是官家赐下才好。”九哥道:“你想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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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因有此喜事,虽洪谦尚在路上,她也是喜气洋洋,又使小茶儿出去说与秀英听。自往慈寿殿里来陪慈宫说话,慈宫见她笑脸儿,便问:“有甚喜事?”玉姐因说父亲将归,慈宫也说:“一家人团聚便是最大的福气了。”玉姐心有戚戚焉:“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