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闻郦府君有相召之意,想江州城里人物多,许能遇着淑女,便收拾着包袱、带着个书僮儿来了。到了江州城,一见郦玉堂,觉这府君既能识他之才,也算是个伯乐。他知晓的事情略多些儿,也知宗室之间实有天渊之别,然郦玉堂之生活,实不似那等穷困宗室。郦玉堂又执掌江州,家资丰饶,且识他之才,想来家教不差,听闻府君家中有许多儿女,才有一个姐儿定了亲,府君娘子又要为其余儿女张罗婚事,便不免动起意来。
他倒还有些儿傲气,要做个姜太公之姿,是以并不求居在府衙之内。然每与郦玉堂闲谈,讽古论今,也有些样子。盖因凡事总是知易行难,又或说,站着说话不害腰疼,挑三拣四的总比亲自做活计的省力,还要显得高明。每有空谈都总要说“若是我,当如何”,你若真要他去做了,多半是不如人的。大抵是嘴上说得响亮而已。
郦玉堂偏好听赵信说来道去,赵信又弹一手好琴,虽则洪谦回来说:“比苏长贞差着十万八千里儿。”然则听着喜庆不是?
赵信便常在府衙里与郦玉堂焚香弹个琴,想那司马相如可琴挑文君,听闻府君家女孩儿也是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都来得,庶几可有下场也未可知。孰料这府君家里当家的是申氏,申氏教导何其严?上有顾不到他们家多少事儿的公婆,中有郦玉堂这等丈夫,下有一堆出身各异的儿女,她尚能布置妥当,如何肯让女儿们闹出这等“私相授受”的丑事来?
且申氏教导女儿,并非做面子功夫,只一味“严”字了事,从小便教女儿读“井底引银瓶”。你若传进来“红拂夜奔”、“琴挑文君”又或“韩寿偷香”,她便要与你讲“苦守寒窑”。总是不按规矩来的人便要受罪。打小儿说到大,更兼郦玉堂出身宗室,于宗室的颜面也颇讲究,郦家女孩儿哪个肯接赵信的茬儿?
这赵信既得郦玉堂赏识,又思窥其后宅。偏申氏管得极严,竟一丝缝儿也不露。赵信弹了许多日琴,内宅里也无个丫环出来代姐儿赠帕。待他令僮儿故意往墙根儿下打转儿,与人机会与他传递物件儿,反引申氏警觉,使家内管事死盯了这僮儿,且说这僮儿:“你要寻谁?后头是内宅,你这小子,好不晓事!”赵信不由怏怏。
又因郦玉堂偶有兴致来,与他往外饮宴,又唤了些行院里人弹唱做陪,赵信走在路上,总要遇几个出场的女子与他丢香袋儿。弄得赵信哭笑不得,若是无意做郦家女婿,这等风流韵事他自不会推拒,眼前这却是帮了倒忙。接了,风评便要不好,不接,还有甚“风流才子”的范儿?
前头说了,府衙里做主的是申氏,她因知赵信“放浪行骸”,便说郦玉堂:“官人是宗室,又是朝廷命官,不可与这等人相等太深,有碍声名。又常与他饮宴,若叫人说不理正事,却不是好玩的。”
郦玉堂笑道:“江州物产丰饶,租赋上缴,年年都是上等。且喜民风淳厚,这牢里纵关两个人,也不是江洋大盗,小偷也无有几个,多半是关来吓唬一二的。既无盗案,我的考评也是上等。我便吃个酒儿,又有何妨?”
申氏道:“纵吃酒,也当与那等正经人吃。这赵信游手好闲,二十好几也不成家立业,说甚名士?男子汉没个担当,只怕妻儿也养不活!休与我说朱买臣,我也曾读书,这等器量狭小之人,岂不也是自取死路了?你前头事,我妇道人家不好插口,然知劝谏,当与君子相交,如那洪谦、盛凯,你不也是盛赞?那才是好人呢?这赵信,倒要你来养活!”
郦玉堂无奈道:“我不过要松快一下儿,又招来你这些。似洪谦盛凯,身有功名,又要备考,终有正事要做。唯赵信最闲。横竖看着养眼,我爹买匹好马还要上千贯,一月食料也好有几十贯,苏长贞一幅字也要几百两,哪个不比他贵?”
申氏难得有一回叫郦玉堂顶得张口结舌,只说:“玩便由着你玩,只别过了。好歹那也算得个读书人儿,不比优伶之辈。且他心不正哩,怎地好使他那小僮儿往咱家后院儿墙根下等?殊是无礼,几个女儿皆是我养大,你若擅言与了这等破落户儿,我是不肯干休的!”
郦玉堂毕竟不是那等糊涂透顶之人,听申氏如是说,不由肃容问道:“此话当真?”心里已有些信了,他与申氏十数年夫妻,自知申氏为人之周到,且平日少说人不是处,但说,总有几分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