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安人近来心力交瘁,大半是因着素姐,丈夫过世三、四年,自家身子也不如前,一朝西去,素姐要以何为生?以她之禀性,不消二、三年,怕连自身也能叫人拐骗卖了去。素姐所可倚者,唯有女儿女婿,然她又做出这等糊涂事体来,秀英夫妇心中难免有芥蒂。
这等担心却是连秀英都不能明说的,林老安人头半晌与吴妈妈略说了两句:“秀英见她娘都脸儿不是脸儿,那还是亲娘,何况孙女婿?且错在素姐,竟险些要点头,我玉姐姓洪不姓程,她越发不知道规矩了,只要自家一个‘怜贫惜弱’的良善名声儿,却要坑苦孩子。孙女婿足有半月儿不曾与她打照面儿问好了罢?她还在梦里哩!”
吴妈妈亦实难为素姐辩解,且素姐在家中素无威信,吴妈妈也懒待为她出头儿,只劝林老安人:“秀姐儿是个有良心的,断不会不管亲娘,且有金哥,姑爷也要看孩子面儿。”林老安人道:“难道玉姐不是他家孩儿?我都生气,姑爷能不气?也不怪人生气哩,她胆儿肥了,敢管人家事了!咱家不过是老太公在世时对他略好些,还拐他做了上门女婿,他帮衬家中这些年,又把金哥与我,早经还清了,偏素姐这死丫头不晓事,还要得罪人,将情份儿磨光,日后可怎么办?”
愁了一回,吴妈妈又劝:“为今只好您老为她圆回来了,厚待玉姐金哥。”
一语提醒了林老安人:“是哩!我也这般想,我便早早为玉姐备一份厚厚添妆,比她娘也不差,死前便前与玉姐,也赎我心中愧疚,谁叫那个孽障是我生养的呢?我若去了,家中无人看顾,错眼不见许也叫这孽障败坏光了,不如先与我玉姐,也不枉她在家里这些年,又遇上这糟心事。金哥又是她兄弟,她又岂会不看顾?有洪家在,素姐再不着调儿,金哥也不至没人指点。”
说做便做,这程家户主是素姐,实则一应财物俱在林老安人掌中,素姐止有些儿私房而已。当下林老安人将随身携带之地契房契账册皆取了来,与吴妈妈商议:“拿哪些儿与玉姐好?”主仆两个商议一回,林老安人又拣出一座仓栈、一处铺子,咬牙将十顷上等好田与十顷中等田地也分出来,叹道:“我再与她补上三百银子,也能看了。”
吴妈妈道:“哎哎呀,岂止是能看?寻常人家,一份嫁妆又能有多少哩?最难得是这些田,上哪处寻这连作一片的好田来?有钱也买不着。”
林老安人道:“不将孙女婿怒气抹平,便留得下来、守得了,素姐日子也难过哩。但有事,他当出七分力便出个五分,也怪不得人家。我只怕他不收哩,肯收便是肯将此节暂放下不题,真不收,便是心里真恼了。待我悄悄儿与玉姐才好。”
吴妈妈眼睛一转,拍手道:“正是,明着给倒像是拿钱来买平安,是小瞧了姑爷。暗中贴补,方显愧意,姑爷才能心领,且交与玉姐,也是交与程家血脉。”吴妈妈未尽之语,乃是防着洪谦万一纳妾蓄婢再有庶出,便是交与秀英,秀英也不好意思一文不与庶子。
林老安人道:“有那个孽障在,我不定何时气死哩,我且写个字儿。回城我还活着,与她到衙里将这些交割了,我若死了,你拿便拿出来,总是与了玉姐。素姐后半生方有着落。往常我总说太公对人太好,今番知道为甚要对人这般好了。”
吴妈妈磨墨,林老安人写了字据,另取一只匣子装了书契,将把小铜锁儿锁了,却将钥匙系在一条汗巾子上,拴在自家腰里。
忙完这些便觉乏,略吃了半碗饭,止喝一碗汤,便睡下了。要醒未醒之间,外头传来素姐落水之事。林老安人梦中惊出一身冷汗,起得急时,眼前一片漆黑,吴妈妈与迎儿忙上来搀扶了,打水与她洗脸,睡前头上簪子取了下来,现都未及重新插上。
待林老安人赶到,素姐已经救回。林老安人问了前因后果,焚香跪地哭禀:“娘子要午睡,打发我也去睡,睡着朦胧间觉着不对,一抬眼,娘子便不见了,正要找间,外间已架了娘子回来,说是失足落水。也不知是怎么出去的。”
林老安人与秀英看素姐时,早吐了水,躺着等郎中,秀英问她哪处不舒坦,她也说不分明,林老安人走上前去,素姐不由分说,一手抱住一开,便开始哭她害怕。林老安人这才听明,原来她不是落水,倒是要投河!林老安人眼前一黑,一时竟是骂也骂不出来――投河你还怕鬼?
秀英挣脱了,张罗着给素姐换干净衣裳,又擦头发、换干净铺盖,安排素姐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