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太院医里的人也没生出什么反感来,尤其这位是毓庆宫里出来的,又找万行德。大家心里都有数,万行德可不就是被钦点派去给太子未来岳父看病的人么?收拾一下衣冠,拿着自己的签子,跟着小太监往宫里去,到了宫门口,再登个记,这才能进宫里。
毓庆宫里,胤礽右手食指和中指轮流地敲着扶手,沉着脸。等到外面通传说是万行德来了的时候,胤礽的目光一沉,深吸了一口气,晃了晃脖子,坐得更端正了。
万行德先给太子请安,胤礽看着他拜完了,方命赐座,然后询问石文炳的病情。万行德心说,虽说御医的一大自我保护方法就是,把病情往重里说,可这就是个风寒,再严重,也还是风寒,就是皇帝问,也还是按风寒来治。
万行德老实地说:“就是风寒,先期失调,寒冬受凉,回来的路上又累着了。三样凑在了一起,极是凶险。”
心里很是苦涩,皇帝身体有时也不太好,又有太皇太后等的疾病,皇帝在医理上至少是粗通的,皇太子受其熏陶,水平也不很差,编瞎话都不好编。从石家回来,先是被皇帝审,末了,皇帝还跟他讨论医学问题,现在,皇太子又发狠,万行德觉得自己都快要看大夫去。
原本呢,换个情形就下个见效快的药,熬过了重大典礼就算完事。可现在离大婚还四个月呢!现在见效了,过两天药力把生机给透支完了,人挂了。皇太子还没娶老婆,追究起来太医院一准儿被记恨上,只能老老实实慢慢给人家用心调理。
胤礽莫名地焦躁,打心眼里,他不希望石文炳有事,这位未来的岳父最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地活到七八十岁才好。“凶险?怎么个凶险法?我怎么听说石文炳原就有大夫随侍在侧,一路上亏得诊治及时,才没变成肺痨的?”
这您都知道?万行德心里抹了一把汗,开始背脉案:“尺关……寸关……”反正在皇帝那里过了关了,实在不行,就把皇上抬出来……
胤礽冷笑道:“你甭拿这个糊弄我,我只有一句话,我要石文炳好?好?活?着!他活得好,你有赏。他要有个三长两短,你看着办!”
得,这位完全不讲理了!皇上好歹还讨论一下呢,这位是只要结果!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
万行德非常地冤枉加憋屈,谁不想他好好活着啊?这事吧,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自己的医术是有信心的,毕竟病情还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又加了一个但书:“这个病,毕竟路上有些耽误伤了根本,要静养,清心,不可多思多虑……”
“你就跟我说这个?”胤礽很冷静地问,然后咆哮,“你不跟他们家人说,跑到我这里来说?!还不快去告诉他们!”
万行德好想哭:“臣已经跟他们家说了。”
胤礽心说,你耍我好玩是吧?看在还要用他的份上,挥手让人出去了。御医去了,胤礽还是心有不安,命令小太监:“时刻盯着,一有消息即刻报我!”
小太监领命,心里却是嘀咕,能让太子爷这么紧张,以前只有两个人,一是万岁爷、一是先头太皇太后,这两位病的时候,太子爷也是这么着急上火的。准岳父虽然及不上这两位,倒也上了太子爷的心?太子爷对未来的太子妃倒是不坏。话又说回来了,准岳父毕竟比不上宫中主子,这么着急上火地把御医拎过来,又是为哪般?
不敢问,可以想,听着,照办。这是宫中生存的法则。
胤礽随手抽了本书想慢慢看着平复情绪,不幸翻的是《史记》,看到货殖列传里说,‘江南卑湿,丈夫早夭’。福建可算是长江以南了,据石文炳自述,确是卑湿……气得手又抖了,轻轻把书到案上,抓起玻璃镇纸,往地上狠狠一贯,看着四下纷飞的碎屑,心里舒畅了。
胤礽半是对未来岳家在意,半是惊惶,目前,能够想到他的恐惧的人,并不多,甚至于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害怕的源头。众人只会说,好事多磨,或者说,石家如此得圣眷,或者说,石文炳运气不错……
这个时候,又有谁能够想到皇太子命硬的问题。仁孝皇后崩逝,孝昭崩逝,虽可说是康熙克妻,未尝不是胤礽克母。如果准岳父再在婚前挂了……
这样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至少有一个人正在用‘担心’的口吻说:“这可怎么好?我总疑心,人的命,天注定。眼下看着天降富贵了,这要是命轻的,受不了大福气,反而会损伤自身呢,”皱眉,十分担心的样子,“要真有个什么,老二该难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