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抿嘴一笑:“您慢点儿。”依旧慢条斯理地喂着,那边康熙的味蕾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功能,也含笑一慢慢地咽着。
就这样,苦药吃了没几天,康熙居然能起身了。
梁九功扶他下地,康熙伸了个懒腰,随即又努力站直了,接过魏珠递过来的手杖,披着件单衣,康熙在乾清宫里慢慢地踱着步子。若大的九间宫室,只听见康熙的鞋底摩擦地砖的声音和他手中的手杖在地面戳来戳去的响动。
梁九功小心地错后半步,两手扎煞着,生怕皇帝一个站不稳他好接着。康熙到底也没有到让个太监接着的份儿,走了一会儿,定下来,问:“这几日宫里宫外,一切都好么?”
梁九功吃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含糊答着:“宫里各宫主子都担心您,纷纷拜佛祈福。朝上的事情,奴才是真的不知道了,不过……看宫里四下的人,脸上也没有着急的样儿,想是还好。”
康熙道:“罢了,叫胤礽来。”
魏珠上前一步,垂手道:“奴才这就去,请皇太子来。”顿了一下,没听到其他的吩咐,倒退着出了殿门,一转脸,跟往乾清宫来的胤礽打了个照面儿。魏珠一个千儿扎下去:“给太子爷请安,奴才正奉了万岁爷的旨要去找您呢……”
胤礽脚步却快了两分,稳重依旧,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随便一抬手:“免了。”他刚收到消息,佟国纲,死了。
胤礽对佟家没有太大的好感,原本那是祖母的娘家,血缘之亲,也不是不亲近的。问题就出在了亲上加亲上,佟国纲俩侄女都跟了康熙做小老婆,其中一个还抚养了四阿哥、临死还混了个大老婆的职位。
本来么,在这个年代,当爹的有小老婆挺正常的,胤礽亲妈又死了,如果跟佟妃关系好一点,一个没娘一个没儿子,关系会很融洽,至少不会跟其他有儿子宫妃如惠妃似的是暗中的仇人。
佟妃偏偏被康熙指定抚养了其他人,她还挺得康熙喜欢,她还为了避嫌不能跟太子有太多接触。关系,就变得微妙了。即使胤禛现在年纪还不大,对胤礽来说算不上威胁,到底,不亲近了。
所以佟国纲死讯来的时候,胤礽没有什么悲伤,更多的是开动脑筋思考。怎么前线那么多人,死谁不好偏偏就死了他呢?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前头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的大消息是瞒不下来的,报是一定要报的,就是……康熙现在还没痊愈呢。
胤礽定了定神,理理衣领,往乾清宫去了。看到康熙扶杖立着,胤礽稍稍放心了:看着好点儿了,比较能够经受打击了。
胤礽进来先请安,康熙一手拄杖,一手朝前伸出虚扶了一下:“起来罢,父子间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胤礽起身,觑着康熙的脸色,看他正笑着,犹豫了一下。康熙觉得奇怪:“怎么了?是朝上有什么为难的事了?正好我也好些了,说出来,我与你分讲。”这是父子相处的模式。
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在这两父子这里就是空气,从小到大,康熙就是这么对他家太子的。有什么不会的,来,说,我给你讲。有什么想要的,来,说,我给你弄。瞧谁不顺眼了,来,说,我办了他!
胤礽扑通一跪:“汗阿玛——”
康熙心里一个激灵:“怎么了?”
胤礽低声道:“接裕亲王军报,佟国纲……阵亡。”
康熙忽然觉得头重脚轻,手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整个人开始前后摆动。梁九功大惊,抢上一步:“万岁爷。”
胤礽一听这一声,抬头一看,连忙起身扶着另一边,与梁九功一道把康熙扶到暖阁炕上,口中还道:“汗阿玛,您别急。”
胤礽心里有数,佟国纲死的时候康熙还没回到京里,但是他那时候病着,乌兰布通之战里福全为稳妥起见没有命大队追击,放跑了葛尔丹,致使康熙抱病数落了他一回,福全看他又病又气当时没敢把这事儿往上报,怕真把他气坏了。如今数数日子康熙到京了,来回邸报也显示康熙的身体在恢复,福全这里才把佟国纲阵亡当成是战后清点人数的发现给报了过来。随信附上佟国维听说哥哥死了,发疯要去拼命,幸亏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胤礽一抹汗,一使眼色:“去宣御医来。”
康熙抓着胤礽的手,抖得说不出话来。
殷野王说,娘舅娘舅,娘没了,见舅如见娘。到了康熙这里,这句话真是铁杆的真理。胤礽当然知道康熙对佟家有多宠信,此时即使有不满也不能扫了康熙的兴,何况他与佟家还没有到明面上的矛盾,只不过没那么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