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连青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寇桐低低地跟她说话,黄瑾琛在一边看,谁知看着看着,就觉得无聊起来,于是摸出一边的枪,轻轻地擦起来。
这是个遇上事什么都做不了,只会哭的女人。从钟将军带她进来,黄瑾琛就发现了,这个窦连青不但是个全职的家庭妇女,还是那种性格特别文静特别软弱,比一般人依赖性都强的女人。也不知道她平时过的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好像出了家门就找不着北似的,别人跟她说一句话,她都能提心吊胆半天。
像只兔子——这是来自黄瑾琛的评价。
他跟着寇桐做这份工作没有两天,就开始感觉无聊了,有种自己从前线下来以后直接变成了妇联主任的错觉,听这种小鸟依人的女同志哭诉家庭问题,听多了有点脑仁疼。
不好干什么还要和他过呢?黄瑾琛不理解,依照他的理解,一梭子子弹过去,什么都痛快。
然而他依然训练有素,看上去极有耐心地坐在一边,注意力却不愿意再放在窦连青身上,转而观察起寇桐来。
当年黄瑾琛对寇桐的第一印象,就是他那特别笃定的声音。
战争中,这个男人就像一块放哪都不怯场的万金油,谁倒下他都能扛上似的,他挑起眉盯着寇桐因为身体前倾而微微弯曲的后背,对方身上除了研究院那件蒜皮一样的袍子外,只有一件衬衫,使得他的脊柱突了出来,黄瑾琛出神地盯了半晌,就得出了“腰真细”的这个结论。
这么一个爷们儿——黄瑾琛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寇桐有经验地安抚女人的情绪,诱导她说出老姚更多的情况,一边诧异地想——怎么要干这种活呢?
他又挑剔地看了女人一眼,心想这也就是在所谓的文明社会,虾米小鱼都有“人权”,如果是弱肉强食的远古时期,这种货色还用得着活么?
他们枪林弹雨,十几年在黑暗的深渊里摸索出整个世界的太平,中间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对这个国家和社会几乎仁至义尽了,保护下来这些平民的命,保护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像个人一样,有尊严的活着。
这些人还要怎么不知足呢?整天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哭哭啼啼,四处求助。
脆弱的人看起来真讨厌——女人也一样。这是黄瑾琛得出的第二个结论。
这一会的时间,窦连青的情绪已经基本被寇桐稳定了下来,她坐在那里,手里捻着沾满了眼泪的餐巾纸,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冲寇桐一笑,然后开始在寇医生的帮助下,慢慢讲起自己家里生活的琐碎事。
她好像不大自信,每说完一句带有一定主观的陈述时,都要迷途羔羊一样地看着寇桐,问一声:“这只是我的想法,您觉得对么?”
黄瑾琛于是更加嗤之以鼻了,心里冷漠地想,看,这就是文明的结果——养活了这么一大帮专门会浪费资源、没有一点用处的东西。
在他看来,这就好比人们保护大熊猫的行为——纯属吃饱了撑的。那玩意食谱单一,竹子一开花就得饿肚子,不会抓捕猎物,不会逃生,连生育都困难,不是早就应该被自然淘汰么?它有什么资格继续生存?
非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保护这种东西,有价值么?
他一直觉得,寇桐是个难得的被他看得起的人,可偏偏做这种和“大熊猫饲养员”差不多的工作,于是黄瑾琛得出了第三个结论,寇医生实在有点怪胎。
窦连青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老姚和家里的事,这几年老姚确实变化很大,尤其是从他自请退居二线被批准开始,原来非常开朗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不近人情了。
易怒,敏感,非常喜欢歪曲别人的意思,和家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也不再陪儿子,好像他退居二线了以后反而更忙了似的。
“我不知道怎么办,您说怎么办呢?”女人喃喃地说,“我觉得很痛苦,前一段时间我们吵架,我还和他说出要离婚,可是……可是……”
寇桐柔声说:“你不想离开他吧?”
窦连青茫然地看着他:“离开他?离开他我怎么活呢?我从来……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不跟他过了是什么样,我觉得……我、我不知道,您说您是心理医生,您告诉我这个怎么办啊?”
她甚至情急之下抓住了寇桐的袖子,好像一个溺水的小动物似的,饱含泪光地看着他。
啧——黄瑾琛漠然低下头,隐藏在不起眼的阴影里,一下一下地擦着他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