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动摇,只是因为那些叫人惶惶不可终日的东西都无法打败他,所以叫他视若等闲。
华沂想起他年幼的时候,他阿爹对自己的评价,说他是一只长了爪牙的羊。这些年华沂总是不服,因为他杀了那么多厉害的人,办成了那么多别人无法想象的任务,可是那一天在山巅的石头小屋里,华沂终于承认了,自己仍然是个懦夫。
十几年前,那个婆婆妈妈、性格软弱的少年一直没有走,反而是在最隐秘的角落里,长久地住在了他的心里。
海里的动静如索莱木所料——他们只是被扫了个边,算是一场声势浩大的虚惊。
而后的一个月里,蜗居在山洞中的兽人和有翼兽人都在重复这样的日子——看见火堆示警,爬上山顶,居高临下地看着大海翻腾一阵子,然后又回到山洞中,索莱木说的“被扫了个边”尚且如此,想来南边应该是高山变成平地,海底变成高山了。
然而大海平静下来之后,再往后的日子才是真正艰难。
掐指一算,明明已经快要到了春天,天气反而是越来越冷,离开山洞变得越来越困难,华沂禁了长安的足,严令他不许再跟出山洞,只有最为身强力壮的兽人化成了兽形,才敢顶着风雪离开山洞——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收集食物,越多越好。
又过了两个月,他们进入了有生以来第一个伴随着嗷嗷的西北风的夏天,山洞口用了数层兽皮,给严严实实地封上了,人们不再出去,因为近陆的海都被冻上了。
从没有人听说过海水也会结冰,然而这件事便这样发生了。
实在是太冷了,洛桐首先没能熬过这个异常寒冷、漫长的冬天,昏昏沉沉了几天之后,他突然清醒过来,抓着青良的手不肯放开他,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很多的话,一直说到青良蜷在他身边睡着。
第二天青良醒来,就发现他阿爹已经僵硬了。
在很多人还没来得及醒来之前,青良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他就像一只失怙的小动物,在严寒里哭不出眼泪来,只是梗着脖子哀哀地、彷徨无错地干嚎。
陆泉与山溪两个兄弟帮忙把洛桐的尸体抬了出去,青良便一路跟着,一边走一边嚎。可是西北风不能体会他的丧父之痛,他一开口,便险些呛了他一个跟头,青良咳嗽了个脸红脖子粗。
直到兽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洛桐埋了,哆哆嗦嗦地往回走的时候,青良仍然不依不饶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开。
陆泉虽然说话声闷,却是个热心肠的,他的热心肠体现在走了过去,抡圆了胳膊打了青良一耳光,强行拎起了他,像甩麻袋一样地把他甩在了肩膀上,一路给拖了回来,才算没让这已经长成了成年人体型的小崽子冻死在外面。
青良一张脸肿得有两张脸那么高,连哭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张着嘴,呆呆的,没人理他,他便一个人坐在墙角,一动也不动。出去一圈,流出的不多的眼泪在他脸上结了冰,看起来凄惨得有点吓人。
阿赫萝见了,感慨道:“哎哟。”
她看着青良,便忽然忧心地看了一眼乖巧地倚靠在她身边的小女儿——她才那么一点大,说话就像是小猫一样,娇嫩得别人出气大了都会惊吓到她,阿赫萝发起愁来,她不指望自己能活过女儿,可是万一她死了,这小家伙以后可怎么办呢?
路达不知从哪里又翻出一把弯刀来,走到青良面前,将刀丢在了地上。
“呛啷”一声,青良终于动了动眼珠,抬头看了这总是欺负他的小冤家一眼。
路达不大会说话,他因此回头看了长安一眼,可看见长安,又想起来他这位老师比他自己还不会说话,于是只得干站了一会,这才搜肠刮肚地想出了几句,对青良道:“废……青良,你阿爹死了,我阿爹也死了,可是我还得活着,你以后也得活着。”
这一句话,硬是叫青良呆滞的眼睛里有了雾气。
“不然怎么办呢?”路达直白地说道,“没办法啊——你想学么?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
他这话说得实在得简直连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青良坐在地上,抬头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用力一擦眼睛,捡起弯刀,跟路达走了。
华沂冷眼旁观,对长安道:“你教了个好孩子,反正你已经除了他的脚镣,以后他就不是奴隶了,要是能有出息,我给他勇士的尊严。”
长安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问道:“冬天什么时候过去?”
“快了。”华沂对他一笑,从眼角到眉梢一起柔和了下来,“等到第一棵小草长出嫩芽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建立新的部落,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