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转身走了,只气得夏端方眼前发昏脑袋发蒙。
白离是什么呢?施无端兀自抱着星盘回去,心里想着夏端方才刚告诉他的话,狐族乃是妖中大族,且特征明显,一般人都知道,他也看得出,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长大了不少的白离好像……和狐族差得有些远。
可是我亲眼见过他的狐耳,施无端想道。
他隐约记得第一次见到白离的情景,小时候的白离确实长着一个尖尖小小的下巴,一双灵动的桃花眼,虽然他自己无知无觉,可是眉目之间自成媚色。
然而现在的白离,虽然轮廓未变,五官长相依稀,气质却是千差万别,那种……冷冽甚至带着一点阴沉的感觉,真的还是狐狸么?
难道狐族的血统不够强大,在他身体里被另一半压制了?
不过那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施无端自我安慰着,却不妨碍他隐隐地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些真相呼之欲出,他不愿深思,仿佛是本能的趋利避害一样。
深更露重,他忽然觉得有点疲惫。
一个人,即使他再精于算计,城府再深,也会有那么一时片刻,期待一些简单而快乐的事。想起一个纯粹的朋友,毫无芥蒂地喝上几坛好酒,灌醉了自己,心无防备地四脚朝天地睡一觉。
他烧了白离那根头发,错失了一回刨根问底的机会。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应该被这样刨根问底的,人的一生之中,总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可以不用百般肚量,只是相逢便一笑的。
玄宗回不去了,苍云谷早就不复旧时繁华,为今仅剩的只有一个白离了。
施无端晃晃脑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发现白离房中的灯光还未灭——每日他不回来安寝,白离就不会自己先睡,他仿佛要等自己一个信号似的,这边人躺下了,那边才跟着吹灯。
施无端叹了口气,心道小离子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自己也看不出对方有什么错处,只是这般肉麻实在是……叫人难以消受。
夏端方的徒弟被人拿捏在手中,他自己再神通广大也不敢轻举妄动,便整天跟着女尸较起劲来,连吃饭喝水都不离片刻,像是要在女尸身上瞧出个花来。
小时候以某种神鬼不知的方法,欠了他无数“菜饼子”情的顾怀阳顾兄弟,却在传令兵走了以后便翻脸不认人了,再也不找他旧时“恩人”来联络感情了。整天忙忙叨叨地准备如何迎接督军大人。
督军便是朝廷派来看着他们不要闹事,打仗的时候乖乖上阵的官员,与他一同前来的除了其自己的卫队,还有军饷粮草封赏等等。
封赏这些吃不饱饭造反的土包子,叫他们消停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比四处叫人打他们省钱。
这位督军大人可便成了个烫手的山芋,以顾怀阳本人以及他一干喜欢劫富济贫的兄弟看来,十分想把督军大人带的东西留下,然后把人干掉——赎金拿了,剩下的自然是撕票了。然而为了像朝廷表明自己不再造反改从良了,顾大将军握着那还没攥热乎的将军印,便理智地告诉各位磨刀的兄弟们,督军大人不是鸡鸭鱼肉,随便宰了是要出事的。
所以施无端给出了个主意:“铁打的例律流水的人情,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如果督军大人不玩忽职守,只说明他还没被喂饱。”
这种事施无端仿佛已经驾轻就熟,于是顾怀阳再此大笔一挥,将财政大权全权交给他。
在九鹿山上那几年,施无端学会了小心翼翼,听话听音,在几次三番尝试下,他学会了觥筹交错,拉帮扯伙。
仿佛是对这一切有天分似的。
每日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施无端都觉得很难受,尽管有人给他熬醒酒汤,让他不至于像个醉鬼似的迷迷糊糊,可他仍然很难受。
可能是酒太凉,可能是饭桌上的人倒了他的胃口。
所以这日,当他路过白离的屋子,见了那依然亮着的灯光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敲门了。
白离一开门,便瞧见施无端带着一身酒气靠在他的门框上,眼眶有些发红,脸色却很白,好像他靠着的门框自己会滚动似的,白离只觉得他晃晃悠悠得,好像随时都要滚下来,便一伸手揽住他,有几分无奈地问道:“怎么又喝成这样?”
施无端扶着他,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像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方才还东西南北一丝不漏的脑子后知后觉地成了一团浆糊,白离和他说话,那话音从耳朵入脑子仿佛要走上个十万八千里的距离,问半天才答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