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枕流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可是,军器局每年送出去的军器数目并无不妥。”
俞东海道:“是啊,不止数目对,连质量也无可挑剔。这里面的猫腻不止你我不懂,连廖大人也不懂。正因如此,他始终不敢将这件事正面上报朝廷。”
慕枕流道:“方横斜可知此事?”
俞东海讥嘲道:“唐驰洲是方横斜的亲信,唐驰洲倒向西北,方横斜……怕是也未必干净!”
慕枕流道:“廖府满门……莫非是唐驰洲为了账册下的毒手?”
俞东海面露愧色,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不,火烧廖府的人,是我。”
慕枕流怔忡道:“这,这是为何?”
两人一蹲一跪在地上窃窃私语这么久,早已引得夙沙不错频频瞩目,此时几乎按捺不住要走过来。慕枕流及时发现,将人拉了起来,又投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
夙沙不错抿了抿春,满脸的不悦,看向俞东海的目光十分不善。
俞东海视若无睹,继续压低声音道:“廖大人说过,他府里到处都是探子。他又死得这么蹊跷,我自然怀疑是他府里的人知道他有心背叛,故意动的手脚。加上,自从你去了廖大人的书房,我就十分担心他们会想到账册的事,进而怀疑到你我的头上,才出此下策。”
为了一份怀疑,就杀了这么多条人命,包括老弱妇孺。
慕枕流一阵胸闷。
俞东海看出他的不满,忙道:“我没有杀他的妻儿。他的正室与女儿都被我暗中送走了。不管怎么说,廖大人糊涂一世,总算清醒一时,揭发了这桩阴谋!”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对慕枕流冲击太大。
他闭着眼睛理了理思绪才道:“若平波城军器局真的如此重要,为何方横斜会容许恩师将我安插进来。”
俞东海道:“或许是皇上对他已经不再信任,让他无力阻止。又或许……”
他没有说下去。
因为下一个猜测不管是什么,一定很可怕。
方横斜本就是一个极可怕的人。
慕枕流想到了,缓缓道:“又或许,他已经有恃无恐。”
若不是有恃无恐,怎么敢清空古塘镇追杀一人?若不是有恃无恐,怎么敢公然派兵围攻火云山,对付一个朝廷命官?若不是有恃无恐,怎么敢将俞夫人的棺木送回来?
有恃无恐背后的原因,叫人不敢细想。
俞东海道:“方横斜若是和景迟联手,他们一个权倾朝野,一个手握重兵,里应外合,景氏江山危矣!”
景氏,景氏。
景迟的景也是景氏的景。
慕枕流想起恩师提过景迟的旧闻。
景迟本不叫景迟,而是叫景睿。先帝晚年得子,宠爱异常,上朝也带着他,一带就是四年。那一年,蝗灾泛滥,许多百姓颗粒无收,户部赈灾不力,导致民怨沸腾。户部尚书在朝上穷辞狡辩,被景迟驳得哑口无言,震惊朝野。下朝后,先帝抱着他在御书房坐了一宿,翌日就将他改名为迟,赐封西北,不日离京,终身不得回。
于是,景迟生母瑜妃薨时,他未回。先帝驾崩时,他未回。皇上传召时,他亦不回。
直至如今。
慕枕流突然知道了先帝的心情。
得子聪慧,自然欢喜。可惜自己年事已高,病痛缠身,而太子成年,羽翼已丰,自己有心也无力扶持幼子继承大统,只能将他远远地打发走,以免受兄长嫉恨猜忌。
他也知道了景迟的心情。
景迟并非不回,而是没有准备好回程。
等他决定启程回京的那一日,必然是踏上君临天下的征途!
远离京师的平波城兴许征途开启的第一站。
慕枕流体内的血液从脚底窜上头顶,又从头顶缓缓地流淌回脚底,身上热一阵冷一阵,两边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轻轻地抚摸着额头,努力调息着紊乱的心跳。
俞东海突然从桌下伸出手来,在他掌中塞了一团东西。
慕枕流下意识地捏住,塞进袖中。
俞东海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向慕枕流举杯致意,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扭头就走。
“俞大人!”慕枕流喊住他,站起来道,“俞夫人有两句话要对你说。”
俞东海脚步猛然一顿,回过头来。
慕枕流道:“她说,续弦要找个贤惠温柔持家有道的。”
俞东海红着眼眶道:“还有一句呢?”
慕枕流道:“你这一生,听她一人的,足矣。”
俞东海哭着又笑,笑着又哭:“是她,是她会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