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怔了怔,正要问为何下跪,就见老陶带着几个人从外头进来,当下唤道:“老陶,你一大早做什么去了?”
崔炯见他将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却关心自家下人,心里顿时不大舒服起来。他在谈阳县的资历可比历任县官都要久,是本地真正的地头蛇。哪个县官新上任不是对他笼络巴结,唯恐他在下面捣乱让他们坐不稳位子。偏偏这回来了个刺头,新官上任就给他个下马威立威。好,既然你做初一,就休怪我做十五!
他已经开始盘算一会儿怎么还以颜色。
老陶进堂内,见一人跪地,不由吃惊道:“这是谁?”
陶墨道:“本县典史,崔炯。”
崔炯脸皮有些红。做典史这么久,他还是头一回跪在地上受人参观。
老陶诧异道:“怎的跪在地上?”
陶墨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我也不知。”
崔炯心里冷冷一哼。
老陶知道内里定有缘故,却不好当面问,只好道:“还不扶崔典史起来。”
陶墨弯腰去扶,手刚沾到衣袖,崔炯就自己站起来了。
陶墨指着老陶带来的人,问道:“他们是谁?”
“新来的家仆。”老陶道,“衙门也需人打扫门面。”
崔炯早早来此,原本就是打算揽下这件活的,不过现在乐得让他们自己去忙活。
陶墨愁道:“这么多?”
老陶道:“不能再少了。”
陶墨叹气道:“还不知道我几时能领俸禄。”
说到俸禄,崔炯心头有一把火。按惯例,朝廷每年都会发放炭银,等同过年红包。但今年由于张经远过世,陶墨又未到上任之期,这笔银子竟然毫无动静。他问过邻县的典史,说是他们那里早几天就发下来了。可见炭银不是没了,而是去了别人家的钱袋。
老陶将仆役带下去,留下陶墨和崔炯两人在堂中面面相觑。
须臾。
陶墨率先开口道:“吃了吗?”
崔炯道:“吃了。”
陶墨叹息道:“我还没。不如一起吃吧。”
崔炯嘴角一抽,道:“我吃了。”
陶墨道:“午饭呢?”
“……”崔炯道:“还不曾。”
“一起吃吧。”
吃的是白粥配咸菜。
崔炯慢吞吞地喝着,来时吃的豆浆油条在腹里东跑西跑地腾地儿。
陶墨倒是津津有味。
“少爷,好吃吗?”郝果子从外面探头进来。
陶墨道:“为崔典史。”
崔炯吃得腹胀,好不容易歇口气,连声道:“不错,不错。”
郝果子满意地掩上窗。
崔炯道:“适才这位是……”
“我家小厮。”陶墨道。
崔炯道:“大人一定出自书香门第,诗礼传家。”
陶墨道:“你是说字画吗?”
崔炯道:“哦?大人会字画?”
陶墨道:“都不会。”
“大人谦虚了。”崔炯自然知道他这个官是买来的,但既然对方给了个下马威,就不要怪他戳痛脚了。
陶墨道:“古人那么多名言里,我只记得一句。”
“哪句?”
“百无一用是书生。”
崔炯大为赞同。他是武夫出身,因考不中武举,才辗转托人弄了个典史当当。同样是捐纳,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所以平日里也看不惯那些成天之乎者也,自以为清高的文人。尤其是,谈阳县这个地方什么都不多,文人最多。而且一个个都是嘴皮比刀子还快的文人。
陶墨见他骤然安静下来,不禁问道:“有何不妥?”
崔炯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桩案子来。”
“案子?”陶墨精神一振,“什么案子?”
崔炯本来是瞎扯,哪里是想到什么案子,被他这么一问,倒不好不答,想了想道:“是几年前的案子,一个妇人与人通奸,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陶墨疑惑道:“怎的平白想起这桩案子来?”
崔炯道:“那妇人的丈夫是屠户,奸夫是本地秀才,案发之后,秀才几位好友替他打了这场关系,最后竟然只判了那个妇人,让那秀才逍遥法外。”
陶墨皱眉道:“那秀才莫不是不知情?”
“区区一个妇人,焉能徒手杀死一名屠户?分明是狡辩脱罪。”崔炯冷哼道,“那些讼师自以为读过几年书,辩才无碍,便横行无忌,视公堂为游戏之地,凭三寸不烂之舌颠倒是非黑白,欺蒙无知百姓,实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