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抬起头来:“好看吗?”
好看,这是串古董的野生海珠,颗粒都不算大,但珠层厚实、皮光好,上百年过去了,依然莹润生光,娴静又温柔——肖芥子其实更偏灵动和俏皮,但戴上这项链,丝毫不显突兀,反而多少压了点她的跳脱,多了几分宁谧的调调。
陈琮正要说话,忽然觉得,外头的光影有变化。
两人一起朝店外看去。
外头原本是浓重的、墨一样黑的夜,现在,那黑里渐渐裹搅进一种暗红,暗红色的明度由浊而轻,形状像漩涡,像焰头,也像尖细和绕曲的花瓣。
肖芥子短促地“啊”了一声:“天要亮了。”
原来梦里的“天亮”是这样一种魔幻又庞杂的过渡吗?还有,天要亮了,一夜过得这么快?
陈琮自她的语气里听出了赶时间的意味:“不急着走吧,我还能再睡会。”
肖芥子低头去摘项链:“不是睡的问题,我现在看到太阳头晕。”
陈琮反应过来:“别摘了,戴着吧,反正带不走。下次我去见你的时候,给你带过去,下次是哪天?”
也行,肖芥子边把项链的卡扣摁紧边往外走:“那,下个月一号吧。”
***
推开店门出来,暗红色有向胭脂红过渡的架势。
门口有一级台阶,肖芥子几乎是蹦着下去的,又回头问他:“你不送我吗?”
陈琮倚住门边,笑着摇头:“不送,我看着你走。我这个人,喜接不喜送。”
那也随便他,肖芥子朝他摆摆手,轻快地一溜小跑,那根蛛丝在渐明的光晖里微漾。
陈琮一直目送。
他看到,肖芥子走出去一段之后,蓦地又转过身,向着他飞跑过来。
陈琮先是愕然,很快就明白了。
他大步迎上去,两手张开,下一秒,肖芥子结结实实扑进他怀里,陈琮抱住她,几乎把她抱离了地面,连退了两步才站定。
肖芥子笑得收不住。
陈琮说她:“你这跑来跑去的,待会晒到太阳,又该头晕了。”
肖芥子无所谓:“待会我再跑快点呗,我就是想跟你说……”
她顿了会,抬头看他:“陈琮,认识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陈琮说:“我也是啊。”
她回来了,把他的爷爷也送回来了,帮他抹去点香的隐忧,来日还会带着他看地下的风景,这比他生日时许的愿还要更圆满,圆满得多。
陈琮低下头,去吻她的嘴唇。
肖芥子头一低,飞快埋进他怀里,躲开这一记,笑着含糊:“下次吧,见面了再说。”
忽的又仰起脸,手指戳上他肩头:“我专戳呢,哪边来着?”
她总是不记得,戳的是左肩右肩、哪个位置。
陈琮也懒得去提醒她了:“随你,爱哪哪,反正也没别人来盖戳了。”
肖芥子咯咯笑:“走了!一号见。”
胭脂色渐渐亮成了橘红色,仿佛烈焰在暗里窜动,这一次,她果然跑得飞快,头发在风里飘着,也可能并没有风,她跑着跑着,就有了风。
陈琮一直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哎,芥子,神棍让我……”
在魇山分别的时候,神棍拜托过他:“小琮琮啊,小结子这一去,一定大不一样,魇神嘛毕竟。要是你有机会见到她,务必帮我问问我那两个朋友的事,她的看法,绝对有参考意义。”
他怎么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下次吧,下次再帮神棍问。
……
转身进店的时候,陈琮无意间抬头,看到“琮”的那块店招上,停着那只蝴蝶,双翅微开,在漫天橘色焰晖的映照下,分外绚丽。
陈琮问它:“你说,这些是真实的呢,还是只是你给我造的梦呢?”
蝴蝶没搭理他,顿了顿,自店招上急掠而起,身为蝴蝶,没点蝴蝶的翩然自觉,倏地滑荡出去,好像一颗斑斓的流星。
陈琮哈哈一笑,推门而入。
是梦的话也无所谓,希望这梦别醒吧,人生那么多种活法,也无妨梦里安家。
***
陈琮是被嘈杂声吵醒的。
一抬头,最先见到的是小宗。
她一手攥着油条,另一手捧了杯豆浆,纳闷地看他:“老板,你睡觉为什么不去房里睡,要趴在这儿,身边还放一根燃到头的蜡烛?还有,你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看起来这么慈悲为怀?”
往常她迟到,陈琮能揪住她牢骚半天,今天奇了怪了,他好像一点都注意到,而且,脾气好得仿佛昨夜成了佛。
陈琮嘻嘻一笑,看向店内。
老王已经到了,正拿小掸子拂拭玻璃柜面,陈天海也在,正笑呵呵地从提兜里往外拿保温盒。
这是给他送早饭来了。
陈琮先招呼老王:“那根古董海珠链,帮我包起来,包仔细点,送人。”
又顺势接过陈天海手里的餐盒,眼睛却瞥向小宗:“你对我好点吧,珍惜大家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小宗说话,历来百无禁忌:“怎么着,你要上天?”
陈琮打开粥盒盖,又去接陈天海递来的勺:“差不多。”
上天入地嘛,都差不多。
陈天海做饭手艺不行,粥倒是熬得浓稠,油炸菜角应该是路上买的,通体金黄,样子也乖巧,胖嘟嘟的,让人很有食欲。
果然,陈天海指菜角:“这个好吃,好多人排队,你尝尝看。”
陈琮嗯了一声,大口咬嚼,饭到中途,“啊”了一声,撇下咬了一半的菜角:“快,笔,递给我,还有纸!”
陈天海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撕了张便签、连带着笔一起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