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实在懒得搭他的话,她紧走几步,推门进店。
如陈琮所料,她一进屋,就注意到墙角的那张银蜘蛛网了:毕竟是近期主打产品,他正盘算着换成黄金的呢——金子更贵气点,连带着喜气也加倍。就是没想到,还没换呢,她就到了。
肖芥子几乎是窜到那张蜘蛛网下头的。
她眯着眼睛仰头看,这蛛网周围特意安排了射灯,交错的纤细银丝四下铺排开,被映照得几乎有点梦幻了。
“你这怎么会装一张网呢,好有意思啊。”
陈琮说:“这不是你设计的吗?”
肖芥子没反应过来:“我?”
“是啊,你不是交给我一张设计图吗,你忘了?我就是改了一下形制,把它从首饰改装饰了,还有,把网的形状改成了你的,独一无二嘛。所以设计师还是你,给你留着工资呢,待会你查一下账,看数字对不对。”
他边说边走过去。
陈琮的个子高,抬手就能触到网面,他拿指尖轻触蛛网上的小蜘蛛:“喏,它平时就待在网上,老老实实‘织喜’。今天你来了,它就得换一种姿态了。”
说着小心地把蜘蛛拿下来,让它缀在链子上、在半空轻轻游晃。
实打实喜从天降。
肖芥子仰着脸,出神地看小蜘蛛荡来晃去,眸子里映照出一点微晃的银亮,陈琮低头看她的眼睛,看到她的睫毛微翘,眼眉都弯弯的,生动欢喜。
时间要是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她这趟来,要是不走就好了。
哪怕是梦呢,黄粱一梦也好。
肖芥子忽然又“咦”了一声,指向角落:“这不是我的蝴蝶兰吗?你怎么有两盆,连盆都一模一样。”
真不容易,难为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蝴蝶兰,陈琮回答:“我看它一个人寂寞,买来跟它作伴的。”
……
肖芥子看什么都新奇,在店里绕来转去,又或许,她只是借着这新奇说很多很多话、为真正想说的话开道而已。
末了,她终于在玻璃柜台边坐下,两只胳膊叠放,下巴垫在胳膊上,不言语了。
她不说话时,店里出奇安静。
陈琮心说:来了,接下来才是正题吧。
他在柜台的另一面坐下,像极了平时接待客人,胳膊撑住柜面,右手的食指弯起,在玻璃面上点了又点:“看中哪一个了?随便拿。”
肖芥子意兴阑珊,含糊说了句:“你这就是慷虚空之慨了,拿了我也带不走啊。”
拿了她也带不走,这只是梦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
“陈琮,你是在哪找到你爷爷的?”
“陕南和重庆交界,大巴山一带。”
“你不奇怪吗,那里离魇山那么远。”
陈琮没有说话。
***
大巴山一带,那里离肖芥子的最终目的地不远。
她一直带着这几个人,毕竟“洗掉”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更何况要连洗三个。
然而她发现,到了一条边界入口,不能再把人继续往下带了。
“那里是地下深处,有一条涧水,涧水的那一头通往地下,我能明显感觉得出,石蝗到了那儿之后的紧张和紧绷,那一头不太一样。”
看来颜老头的猜测没错。
陈琮点头:“黑白涧是不是?一道涧水分了阴阳两界。颜老头就是从地下的那一头来的,颜老头你还记得吗,他没死。”
听到“颜老头”的名字,肖芥子完全没有惊讶的表现,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下说。
“所以我没带他们过涧,找了个稳妥的地方,把他们藏起来了。然后,我自己下去了,你知道这一路,我都看到什么了吗?”
……
原来地下另有世界,一个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世界。
有与地面类似的生物,但因为生存环境的迥异,它们的外形、个头等已不大相同;有似人的诡异怪物,凶悍可怖,亏得有石蝗护体,否则她一个人,怕是走不了几步就会被撕碎了。
但最让她没想到的是,下头居然还有人。
她先后遇到过两种人。
一种跟人长得很像,几乎可以说是没两样,唯一的区别是舌下生倒刺,可以进食生肉,撕嚼啃咬的能力比地面上的人要强得多了,可惜的是,这些人发音很怪,无法沟通。
当然,这些人都很怕她,见她如见鬼,望风而遁。毕竟她是御石蝗而走,且常以蜘蛛的面目出现。虽然偶尔也会脱卸石蝗的外壳,自己下来走走——但一旦没有石蝗支撑,呼吸、视物都很成问题,人的这具肉身,到了下头,还是太过脆弱了。
另一种跟人长得也很像,可以说就是人,但也有区别,这些人长白瞳。
这些人的发音也很怪,同样怕她,甚至试图结党攻击她,但基本是蚍蜉撼树:石蝗这玩意儿太妖了,随她的意识驱动,还能自由生长,有时候,她触手齐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地底的巨妖。
但也就是在这种突发的制抗之间,她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白瞳的人里,有一部分,说的话她能听得懂,非但听得懂,有几个,她甚至还能辨识口音。
肖芥子笑:“陈琮,你知道我多激动吗?从我进入地下的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语言都退化了,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或者假装……”
这一句,她没往下说。
或者假装陈琮还在,没事就跟他念叨所见所闻。
——陈琮,那个地老鼠,长得跟狗一样大,你要是看见,非得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