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海想了想,很肯定地点头:“就我一个人。”
“那,你是怎么到小溪边的?”
陈天海被问住了,他皱紧眉头,又是那副绞尽脑汁、努力回想的样子。
“我睡醒了,一睁眼,看到自己睡在山上,我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来的,使劲想也想不起来,就想着,下山找人问问。”
“到了小溪边,我洗了脸洗了手,看到自己的倒影,就更觉得奇怪了,我年纪这么大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呢,我家里人呢?我是谁来着?想着想着就犯迷糊了。”
陈琮追问:“你睡醒的时候,周围有别人吗?”
“没有啊,就我一个。”
不应该啊,和他一起消失的春十六和晓川呢?还有肖芥子,她会不会也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山上的某一处呢?
“那你睡醒的地方,还记得具体位置吗?能带我去看看吗?”
……
这个点进山,其实有点晚了,但老扣和二浩子主打一个全力配合,陈琮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行四人,轻装进山,一路紧走,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
陈天海醒的地方在半山腰、一片很普通的林子里,他只能指得出林子,更具体的位置就认不出了。
陈琮在林子里待了很久,来回走动,还拍了很多照片,又问老扣:“最近这段时间,你们村或者附近村落,还遇到过别的走失的人吗?比如年轻的姑娘?”
老扣还没来得及回答,二浩子先笑了:“哪那么运气好,白捡个媳妇!捡到了也藏起来,不会让我们知道的。”
陈琮很反感这回答:“怎么捡到个人,不应该报警吗?什么叫‘捡到了也藏起来’?那叫囚禁,是犯法的。”
十万块还没拿到,老扣生怕得罪陈琮,立马训斥二浩子:“那是犯法的懂吗?法盲!”
***
三天后,陈琮带着陈天海回了家。
三戈村以及那片林子的位置,他做了个图,还附上联系人老扣的电话,一并发给了禄爷,请他转交戴天南:多少是个有效线索,自己这也算是尽到告知的义务了。
……
总体说来,陈天海是个很容易相处的老人家。
与其说是寻获的爷爷,他更像是来借住的远房亲戚,为自己无需努力就能白吃白住而感到不安,总想多做点事、以证明自己不是个吃白饭的。
住进陈琮家的第二天,他就包揽了打扫卫生的活儿,老头儿干活仔细且讲究,别说那些容易忽视的犄角旮旯了,连桌凳的背面他都统统抹了一遍。
卫生用不着天天打扫,很快,他又给自己揽了事,负责家里的三餐,每天笑呵呵地去赶早市,抢最新鲜的肉菜蔬果。
手艺谈不上多好,普通水准,好在陈琮对口味不挑,有得吃就行。
忙完家里的事,陈天海会去店里转转,帮着收发快递、干点零碎活,一来二去的,跟老王和小宗混熟了,学东西也快,俨然成了半个员工——陈琮原本以为,接回个爷爷,自己的责任和负担都重了,没想到,反减轻了不少压力。
只有一点遗憾,陈天海不记得以前的人和事。
给他看老照片,他浑无印象,也丝毫没有记忆会被唤醒的迹象。
带他去探望陈孝,他局促而又紧张,跟陈琮再三确认:“这真是我儿子啊?唉,怎么就疯了呢,还能治得好吗?”
陈琮感觉,陈天海像是又被“洗掉”了,过去的那个爷爷不在了,“火灭”的那个也消失了,留了盘空磁带给他,慢慢创建。
他也说不清这样好还是不好,但转念一想:人得知足,这样的结果,已经比之前要强太多了。他心心念念要找回亲人,而今找回来了,能朝夕相处,对他也关爱有加,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老天对他还是挺好的。
不不不,这不是老天的功劳,追根究底,应该感谢肖芥子吧,事事有因果,爷爷的归来,一定跟她有关。
那她什么时候会有消息呢?
从前想起这个问题,他会焦灼、失落,但现在,反而特别平静,平静到像月光映照下、退潮之后的滩涂,足以接纳一切,也足以承受一切。
有些事情,像四时有序,像时令到了花会开,是一定会发生的。
第152章
陈琮记得, 那是陈天海回到家的第二十七天。
那天吃完晚饭,陈琮窝在沙发上看店里半年度的对账,陈天海则拿了份晚报, 在餐桌边研究报纸中缝的猜谜。
人的爱好还真是难改, 他只是偶然一次看到, 就又迷上了, 闲时反复琢磨不说,还总兴致勃勃地拿来考陈琮。
陈琮哪会被这种入门级的谜题给难到, 分分钟解密, 每当这时,陈天海就会十分欣慰, 满脸满眼的“我孙子就是聪明”。
这一晚也是一样, 陈天海刚开口:“陈琮啊, 暗香, 打一个字……”
陈琮略一思忖, 头也不抬:“禾。”
顺手反扔了一条回去:“老鼠不见了,打一个字。”
这一条上了难度, 陈天海在纸上勾勾画画,苦思冥想, 半天没作声。
陈琮故意等了会才抬头:“你是不是需要提示……”
话没说完,因为, 他看到眼前的陈天海仿佛是融化掉了,像一大滩黏糊糊的黄油, 融在了桌子、报纸和桌下的地面上。
这不是陈天海的问题, 是他自己的问题。
陈琮转过头, 从窗户里往外看:小区路道上的行人也像是都融掉了, 一大滩一大滩的, 还在诡异地沿着既定的行进路线蠕动。
陈琮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即便有过经验了,心情还是一下子跌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