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门出来。
还是夜间,雾气弥漫,十几米开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邻近有灯火,庭燎式的小火堆,也能看到有些屋檐下挂纸皮灯笼,在风里轻轻摆着。
诡异的是,没有人,屋子都很结实、没有朽坏,随处都有生活痕迹,但就是没看到人。
肖芥子后背发毛,不觉抱住了胳膊,抬手时,发现右手食指勾着一根莹亮的蛛丝。
想起来了,这是陈琮的那块女娲石,他说有一天半夜2:37分在石头里看到一个人影,她觉得奇怪,就把他的石头要过来,在手里使劲摩挲,确保建立联系。
要么,去他石头里看看?
就在这时,正前方隐有人影晃动。
肖芥子紧张地盯着那一处看,近了,又近了,看身形是个女人,手里拎着一包东西。
下一瞬,那个女人从雾里出来。
这是一个穿白色裙袍的女人,头发散乱,脸上、身上都是血迹,以至于肖芥子都没法看清她的脸。
她左手拎了一把血迹半干且几乎卷刃的刀,右手拎着一个用外衣草草卷着的包袱,走得很慢,一步一喘息,身后是不清晰的血脚印。
肖芥子呆呆地盯着她看,连自己挡了道都没发觉,待想给她让步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女人几乎是无障无碍、从她身体里穿行过去。
穿体的刹那,肖芥子忽然很难过,好像这女人身体是穿过去了,却把很多情绪留给了她:筋疲力尽的、悲伤的,还有,死亡的。
她转过头,看到女人的后背上,如陈琮所说那般,重工绣了一只八爪环抱的蜘蛛。
突然间,那个包袱里掉出什么东西,在地上滚了一下。
是只沾满血迹的水晶佛头,佛头歪在地上,双目微阖、唇角带笑。
肖芥子忍不住叫出来:“哎,你东西掉了。”
女人好像没听见,还是喘息着往前走,肖芥子弯腰去捡佛头,将触而未触时,又放弃了:这个女人是虚幻的,那这佛头,多半也是。
她小跑着追过去,跟着女人来到一栋二层的竹楼前。
竹楼门户大开,里头烧着火塘,但同样的,内外死寂无人,女人艰难地一步步上了楼梯,扶着门框跌跌撞撞进去,半跪在一个背篓里,长吁了一口气,将手里攥着的那个包袱举起来、微微撒手。
肖芥子只觉一阵目眩,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音,她看到大小的宝玉石,足有二十来块,尽数跌落进竹篓中,而竹篓里,原本已经有好几十块,大多都沾血。
女人扶住竹篓,仰起头,哈哈大笑。
这一下,肖芥子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尽管她已经猜到,这就是陈琮说的那个白衣女人,但当真看到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她还是觉得周身的血都冷了,直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女人衣领:“你是谁,怎么会……”
一抓抓了个空。
女人、竹篓都不见了,外头的夜色也忽然换成了白天,日光甚至有些微刺眼,肖芥子抬手遮阳,再低头时,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两步。
她的脚边,趴着一个被捆缚的长发女人,正挣扎着想直起身子,但努力了半天无果,索性翻身躺倒,梗着脖子,头顶拄地,喘着粗气看向门口。
这个女人三十多岁,神情憔悴,脸上已经有岁月的痕迹了,但仍能看得出,长得特别漂亮。
她盯着门口看,忽然笑起来,嘴里喃喃念着什么,眼角缓缓滑出一行泪。
肖芥子俯下身子,听到她低声说:“真美,好美的花。”
花?
肖芥子愕然看向门口,这才发现门外、栏杆的下方,探出一枚蝴蝶兰的花头,跟她曾经买过的那盆小兰花一样,开得正盛,且镀着日光,仿佛边缘处描了一线浅浅的金。
是挺美的。
“真美,你好啊,阿兰。”
阿兰?
肖芥子浑身一震,眼睛迅速蒙上泪雾,失声叫出来:“红姑?”
又不见了,红姑、兰花,还有外头的日光,都不见了。
这一次,屋子是真真正正地朽了、荒了,抬头时,能看到风吹过,破碎的蛛网耷拉着乱飘。
肖芥子走出屋子。
真正的深山老林、无人荒寨,暮色四合,林梢惊起一群乱聒的老鸦。
抬头看,魇山的山头已经歪了,有一张颤巍巍但巨大的蛛网,从山头处一直披下来、直披到山脚,仿佛山头长满白发。
一只巨大的蜘蛛,她的蜘蛛,正慢慢地顺着网、向高处爬。
神棍说,这蜘蛛并不是她,只是被她孵化出来的。
肖芥子忽然来了气,冲着上头吼了句:“肖结夏!”
蜘蛛的身形顿了顿,回过头来。
她看到一张长成的脸,和她的脸一模一样,两相对视,像在照镜子。
***
凌晨时分,肖芥子被一阵喧哗声吵醒。
梁健回来了。
他鼻青脸肿,神色狼狈,手上和手臂都多处擦伤。
问起时,说是昨晚往回奔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很像梁世龙,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知会陈琮他们,就赶紧追过去了,结果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追到哪去了。
人没追到,迷失了方向不说,还摔跌了好几次,他心里害怕,就寻了个藏身的地方躲起来,捱过长夜,天蒙蒙亮的时候,才重新摸回来。
人没事就好,禄爷乐得合不拢嘴,直称这是个好兆头,梁婵哭哭笑笑的,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只戴天南心里愤愤,越发觉得晦气:折的都是春焰的人,“人石会”难得失踪了一个,居然还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