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面装修还挺日式,门口帘幌半遮,颇有一种内里乾坤大、入店方知就里的幽深感。
出了这么大的事,颜如玉不在家善后,反而要请他吃饭,虽说理由冠冕堂皇,说是谢谢他昨晚见义勇为、仗义出手——但一来出手了也没救下颜老头、受之有愧,二来,答谢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他犹豫了一下,掀帘进店。
服务员领陈琮去了二楼包厢。
这是个独立的雅间,坐席挨着落地的观景窗:窗景是城市风貌,虽说不如自然景观那么沁人心脾,看点人间烟火,倒也别有风味。
颜如玉正在看窗景,听见有人进来,动都没动一下。
对此,陈琮表示理解:毕竟昨夜刚遭遇过重大变故,就别在待客礼仪上苛求人家了。
他关好门,调整了一下状态,尽量面色凝重地过来:“颜兄,节哀顺变啊。”
颜如玉身子微动,转头看他。
陈琮正要落座,一时间僵在当地:“你的脸……”
颜如玉的脸整个儿都是肿的,右边肿得更厉害些,有点淤紫,左边颜色好点,属于一般红肿。
见陈琮呆住,颜如玉反笑了,他说:“怎么,很奇怪吗?干爷死啦,我心里头难受、又自责,恨不得抽死我自己……”
说着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抽在脸上,啪的一记脆响,抽得陈琮头皮发麻,心说:完了,这小子有点不正常了。
颜如玉却笑得很欢畅,边笑边示意座位:“坐啊,陈兄,坐。”
待陈琮落座,他却又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盯着陈琮的脸看,盯到陈琮毛骨悚然时,才说了句:“这家店我吃过,口味不错。我把菜单从头到尾都点了一遍,陈兄你都尝尝,不够了再点。”
说完,揿下服务铃,吩咐上菜。
店家估计早就等着了,铃一响,门一开,服务生鱼贯而入。
上清酒的,上刺身的,上豪华天妇罗和松叶蟹锅的,连餐后冰淇淋都一道上了,顷刻间,餐桌布满,佳肴美馔,琳琅满目。
颜如玉率先动筷,前一天他还嘲笑何欢吃起日料来像猪拱食槽,今天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三文鱼一筷子夹好几片,蘸了酱汁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吃出了有今朝没明日的感觉。
边吃边口齿不清地招呼陈琮:“吃啊,你也吃啊。”
陈琮敷衍似地拈了几筷子,食不知味。
正想再说几句场面话,颜如玉筷子一搁,抓了把纸巾胡乱抹了抹嘴:“陈兄,我昨天看过监控了。”
陈琮没反应过来:“啊?”
“监控,那精神病沿街一路砍杀的监控,陈兄你可真猛啊,那个凳子,这么使劲一抡……”
他学着陈琮的样子,努力抬起胳膊一抡,抡完了哈哈大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面色古怪:“但是,陈兄,我有件事不理解啊。”
这一惊一乍的,陈琮神经都绷上了:“你说。”
“你为什么救他们呢?”
“他们?”
“对啊,就是那几个被砍的,你为什么要救他们呢,我不理解。”
陈琮听不懂了:“为什么不救呢?”
“因为他们跟你没关系啊。”
陈琮搁下筷子:“我看那个精神病拿的是刀,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救,顺手就救了。这还要区分被砍的跟我有没有关系?谁还没个三灾两难的?这要是我遇险,我也希望有人救我啊。”
“再说了,那几个人,都是普通人,应该都有家庭,万一出了事,伤心的是一大家子……”
颜如玉冷冷打断他:“我没家人,代入不了。说起来,陈兄你也没家人啊,你还操心别人伤不伤心?”
陈琮匪夷所思:“你什么意思?”
颜如玉呵呵一笑:“没什么意思。”
顿了顿又说:“我小时候,家里不太平,我爸赌钱,老揍我妈,顺带也打我,总之,家里头一片鬼哭狼嚎的。”
“所以,别人家吵架、打架、出事的时候,我就特喜欢开窗,听他们又哭又嚎、又吵又闹,听着听着,心里就踏实了,觉得老天还是公平的,大家都平等遭殃,不是我一家倒霉。”
“我家里哭,我也喜欢听别人家里的哭声,这样,就觉得自己跟大家一样,很温暖,不再孤独了。”
陈琮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颜兄,我觉得你心里有病,应该去看看医生。”
颜如玉语气淡淡的:“是吗?你丑,你喜欢别人美?你穷,喜欢看到别人有钱?你倒霉,天天祈祷别人好运连连?陈兄,我这样的才是正常人吧,卑劣了点,但真实,这才是人嘛。你这样的,才是被社会美德扭曲出来的完美生物,没人味了。”
陈琮不怒反笑:“我好心救个人,到你这,成没人味了?”
颜如玉没事人样:“跟你随便探讨一下而已,怎么还急了呢?”
说着,从身侧拿起一个织锦的小礼盒放到桌面上:“喏,我干爷送你的。”
陈琮看着礼盒,没动:“你干爷……送我的?”
“是啊,打开看看呗。”
颜老头授意送的,却又没在第一次拜访时给他……
陈琮拿过来,打开盒盖。
这是玉件,和田黄玉。
在阿喀察抓完石周之后,梁婵也催过他“赶紧请一块黄玉,好好结缘”、“请来了就好养石头”了,但这事是看眼缘的,他陆续也看过几块,有玉质不错的,也有雕工细腻的,但就是没入眼、不投缘。
这一件,他一看就喜欢。
玉质细腻,通身油亮,更难得的是颜色,是一种温润的鸡子黄色,微微泛红,第一眼就让人想到生命,或者初升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