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看来是问在了李二钻的舒适区。
他说:“就我知道的啊,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他给肖芥子解释,给动物分门别类,哪种高贵、哪种吉祥、哪种晦气、哪种龌龊,那都是根据人的喜好来的,本身就违背“众生平等”的原则。
比如同是飞禽,凭什么仙鹤就高贵,乌鸦就晦气呢,它们自己未必知道这一点,但人太过霸蛮,指点叽歪一番,立时把一个捧上云霄、一个踢进垃圾堆。
可能专为治人的这种劣根性,石里成胎,从来没有“人”,只有动物,上至禽兽、下至虫豸。
石里规则,应该是“一视同仁,都是生命,都有特别之处”,龙凤不高贵,蝼蚁不卑微——当然了,你要是石里成胎,还改不了当人时的毛病,为龙凤自矜自傲,为蝼蚁自卑自伤,那也随你。
这番话,听得肖芥子心里无比舒坦:不愧是有历史传承的大协会,道理一套套的,但挺让人信服,果然,她选择接纳并喜欢小蜘蛛是对的。
姜红烛从来没跟她解释过这些,要么是没这胸襟觉悟,要么就是故意不跟她说,问急了就甩过来一句“你怎么不能是个虫子了”,由着她胡思乱想,冷眼看她郁郁寡欢。
这老太婆,蔫坏蔫坏的,幸好自己是个通透的人儿,还善于自我开解、多方探听,不然,真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肖芥子吁了口气,自己的事明朗了,就容易好奇别人的:“你们夫妻俩,为什么要养同一颗钻石呢?感情就好成这样,养石头都分不开?”
李二钻被她问得怅然加茫然,好一会儿才说:“不是的。”
***
李二钻的老婆叫沈晶,接触“人石会”比他早,悟性什么的也比他高。
沈晶开始养石头时,李二钻嗤之以鼻,觉得这协会神叨叨的,还提醒沈晶别被忽悠,万一是个邪门的组织,那可就麻烦了。
但后来,撇除什么“互惠”,有些别样的好处是真真切切在眼前发生的。
比如同时熬夜搞课题,一觉醒来,沈晶精神饱满,唇红齿白,而他面色焦黄、眼神发虚、注意力下降,喝多少人参枸杞菊花养生茶都无济于事。
于是他羞答答、暗搓搓,虽然不是会员,作为亲密家属,冲着养生,也开始了养石之路。
可惜的是,他天资平平,努力了好一阵子,收效不大。
沈晶为他开了绿灯:自己的钻石有天然生成的胎儿裂隙包体,显然是块奇石,李二钻的天赋不行,就要靠石头的灵性来凑了,而且这颗钻,自己已经养熟了,人石沟通的通路已经打开,李二钻养起来,会更容易上手。
所以,一来二去的,就“夫妻同石”了。
看来夫妻二人感情确实不错,这个沈晶,很为李二钻着想。
肖芥子试探着触及敏感话题:“那你老婆后来,为什么会自杀呢?就你看来,跟这颗钻石有关吗?我不怕跟你说,我昨晚进过这块石头,天顶悬着的那个胎儿,很吓人啊。”
李二钻如她所料般陷入沉默,眼神渐散。
肖芥子很有耐心,并不打扰他,一时又无事可干,于是拈起那枚戒指,对着日光玩赏。
因为没有动用十倍镜,钻石中的裂隙看上去只是个小瑕疵,阳光透入,全反射加乱反射,愈发显得璀璨。
炫光容易迷人眼。
等了好久,李二钻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他轻咳了一下:“跟钻石……关系应该不大吧,石头是什么样,石里世界就是什么样,那个胎儿裂隙是客观存在的,你觉得吓人,可能是因为你第一次见。”
李二钻不愧是搞学术的,相当严谨,想了想又补充:“但你说的,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就算跟石头有关,我可能也没察觉到。你知道的,我是开后门养上这一颗的,石头跟阿晶的绑定更深,更认阿晶。”
肖芥子笑了笑,话里有话:“所以,作为恩爱夫妻,你对你老婆为什么自杀,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二钻面露愧疚。
他低声说了句:“那段时间,阿晶是有点怪怪的。但那时,我们已经是中年夫妻了,不是说没感情啊,而是在一起久了,容易忽略身边人,加上当时,我遇到学术瓶颈,每天也是愁眉不展的,就没太注意。”
直到沈晶自杀,他才如遭雷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自杀了呢?
他开始拼命回忆,试图找出沈晶自杀前,有过哪些不对劲的言行。
还真让他发现两条。
一是,沈晶跟他提过两三次,以玩笑似的口吻,说是,自己如果死了,想被做成骨灰钻石,钉在他耳朵上,这样,就好像还能跟他说话一样。
说到这儿,李二钻解释:“我之所以没太在意这话,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是研究宝玉石的,骨灰钻石不是禁忌话题,聊这个吧,像是在进行学术交流。”
肖芥子嗯了一声:“第二条呢?”
“第二就是,我查来查去,还调过监控,查到那段时间,她跟同一个人见过好几次面。”
他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下:“普通人跟人见好几次面不稀奇,但我们两口子比较孤僻,很少社交……”
肖芥子点头,这一点,陈琮昨晚跟她提过,这夫妻俩,性格确实都比较孤僻。
她下意识追问:“那人是谁?”
李二钻没立刻回答,他有点犹豫:“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肖芥子不跟他废话,径直举起那枚戒指:“这么稀罕的石头,我说还就还给你,当然是想打听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不愿讲我就下车了,这交易我不是非做不可,对我又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