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极了,姜红烛已经睡熟,呼吸浅得很,不留神几乎捕捉不到。
头灯随着她的喘息和身体挪动,偶有移晃,每一次都会掠出和放大屋内物件的轮廓黑影,影子的移动其实平常,但此时看来,像意图满满、不怀好意。
她咽了口唾沫,缓了好一会儿,才长吁了口气,再一次将十倍镜移到眼前,慢慢拈起那枚钻戒。
没看错,这颗钻石的内部,有一团大裂隙,粗看时,任谁都会惋惜,觉得这钻石品级低劣、卖不上价,会看的,要么拍案叫绝,要么毛骨悚然。
这团裂隙,是有形状的,从特定的角度看,像个胎儿。
母体中的那种胎儿,虽说不至于手指脚趾分明,但头大身子小,那种蜷缩的姿态,实在太肖似了,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肚脐处还裂出一条弯折的缝,像极了拖出的脐带。
肖芥子怔了半天,“噫”了一声,赶紧撒手,像撇开脏东西,手指在被面上蹭了又蹭。
这钻石,其实太值钱了,如果只是质量上乘的5克拉,也就几百万。但有了这胎儿裂隙,价钱就没上限了,开一亿可,因为独一无二,开十亿也可,因为并世无两——当然,有没有人接盘另说。
但她欣赏不来,满脑子只四个字。
——太瘆人了。
她匆匆把东西收拢好,揿灯睡觉,睡了会觉得不踏实,又把外套拽过来,兜头蒙住脑袋。
召唤小芝麻……不是,小蜘蛛护体,今晚上,可别做噩梦才好。
第51章
肖芥子睡下不久, 就“入石”了。
她自我感觉,整个过程就是通电自动开机:睡着=“通电、联通”,入石=“自动开机、显示屏出画面”, 非常自然。
但和之前养石头时, 不一样。
她的和田玉是黑白双色, 之前入睡时, 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处石中,因为世界纯粹黑白, 分界线就是斜劈的一道, 像是那块玉等比例无限放大。
玉是她独属的随身空间、广袤无极的桃花源,她高高兴兴地在玉里蹦跶, 无人干扰, 自得其乐。
真的像是在母体之中, 受母体庇护, 对外头种种充耳不闻。
但小蜘蛛出现之后, 就变了。
每天都在变。
一是,黑白色在不断变浅, 像自动调整透明度,第一天是实色, 第二天略略透明,第三天透的程度更深, 反正,一天比一天更透明。
假以时日, 最后无限趋近于纯透明, 黑白色不就不存在了吗?
二是, 和黑白色的变化反着来、此消彼长, 现实世界像是入侵石中, 由模糊而至逐渐清晰。
这个现实世界,指的是入睡时的身周环境。
比如前两天,是阿喀察的那处小院破屋,推门出来,眼前一片黑魆魆的草场。
而今天,是“福临门”小旅馆的房间,虽然屋内也黑,但窗帘布薄,借着夜光,能隐约看到各处陈设布置,比如床头那个红布包罩的联石“苹果”,再比如姜红烛盖着被子熟睡时、靠近枕头处隆起的半截人形。
持续这样变下去,最终,石中的梦境就和现实一模一样了吧。
难怪庄子一觉醒来,分不清究竟是庄子梦蝶还是蝶梦庄子,两边世界一模一样,长此以往,人很容易陷入意识错乱、认知混沌。
肖芥子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叫《盗梦空间》,具体细节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主人公也有类似的困扰,睁眼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要借助一个不断旋转的陀螺来提醒自己。
好在,她目前还是能分清的,因为她身周五步之内,必有一只小蜘蛛。
有时候很明显,比如悬在不远处一根高处挂下的颤颤蛛丝上;有时候灯下黑,偶然抬手,才发现它静静伏在手背上;有时候要仔仔细细、犄角旮旯处费心找一番,反正它必在。
还有,灯光打下,她是没影子的,但小蜘蛛有。也就是说,在这儿,小蜘蛛是物质实体,而她,说不清道不明,说物质有些反物质,说精神又不纯精神,总之难以解释。
肖芥子裹着外套打开门,穿过幽暗的走廊下楼,开始时步子很轻,唯恐吵醒老板,后来反应过来,这是她的石里世界,旅馆老板什么的,连NPC都不算,跟美术置景差不多,她小心个什么劲儿啊。
于是飞跑着下楼,打开旅馆大门。
截至目前,石头的颜色已经相当浅了,远处天边,分不清黑白,只能依稀看出,下半截的天要比上半截深些。
深浅分界处,依稀有条盘动的蛇影,乍看之下,像细瘦的蚯蚓。
那是姜红烛吧,就在“门外”,但她随时可以进来,毕竟是掠食者,属性特殊,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壁垒,对于掠食者来说,可以轻易逾越。
肖芥子继续往外走。
旅馆门口停着她的小长安车,透过车窗,可以看到一盆发蔫的蝴蝶兰,入住时,她忘记拿进房间了。
她绕过车子,拐上来时的路道,和之前一样,走了一段左右,浓雾拦路,团团滚滚。
姜红烛对此的解释是,石里梦境,取决于你睡前的记忆和视域。
比如“福临门”小旅馆,她记得门前的路道、如何上楼、进屋、上天台,那么这些所有,都可以在梦境中如实呈现。
但路道外是什么,因为来的时候开车,匆匆而过,她不记得——记不真切的缺失部分,在梦里,就是团雾弥漫。
前两天在阿喀察也是一样,梦里,她可以在小院里乱走,兴起时爬墙上屋顶也随意,但进入草场之后,走着走着,就全是雾了。